武场的锣鼓敲敲得异常热闹。
如春鸣站在舞台的正中央，红色战衣裙和七星额子的打扮。
四周的龙套几乎没有停歇的丢出枪，如春鸣一一的将枪给踢回去，样子看上去毫不费力。
随着锣敲下的声音跳着踢出了四支枪後，如春鸣俐落抛起了手上的枪抓住枪尾，一连十个鹞子翻身後站定，眼神特别好的亮了相，博了个满堂彩。
台上的剧目是《虹桥赠珠》，如春鸣的拿手好戏。
今天是农历腊月二六，兴和京剧团选择在今日照例演出了封箱戏，以答谢观众一年多来的捧场。
封箱戏通常选在农历的腊月下旬演出，早的二十四号就早早封箱，晚的可能到二十八号才封箱。而演封箱戏时，由戏班的演员各自挑一出拿手戏演出，大都是选一些火爆、热闹、风趣的剧目来演出，有时也会请外班的演员一同参与。进行封箱仪式前的最後一出通常会以「大反串」的方式呈现，除了表现出演员的才华，也是图个有趣。
封箱戏结束後，兴和京剧团的所有团员一同在外面集合，从戏班里面迎出祖师爷的神像。
伴随着唢呐锣鼓的声音，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前往老早预定好的饭庄。
戏班的众人用乐器将祖师爷迎至饭庄後，所有人拿着清香恭恭敬敬的站在怎师爷的面前依礼祭拜，感谢祖师爷一年的赏赐，并希望来年依旧能得祖师爷的庇佑，戏班营生红火。
虽然现在呼吁着不要信怪力乱神，像北京那种地方的戏班都已经没有正统的封箱仪式了。但这种小地方其实也管不太到，祭神的习惯也总是改不了，於是从以前到现在一直都还保有着这样的习俗。
祭拜结束，则是戏班里的小学徒最期待的时候了。
所有人一齐在饭庄里聚餐，小学徒夹起菜来都忘了规矩了，平时的饭菜粗糙而清淡，哪有几顿好的？好不容易封箱了终於有了好东西可以吃，小学徒们无一不是争先恐後。
「规矩一点。」坐在如春鸣身边一个男人对着旁边坐着一堆孩子的桌子大声的喊道。
男人是兴和京剧团里最好的丑角，因为相传怎师爷曾扮演丑角，所以丑角在京剧班里的地位通常都很高，大家看见他都得叫一声「大师哥」才行。所以男人朝孩子们围坐的那桌一喊，孩子们立刻就规矩了许多，虽然没一会儿又闹了起来。
如春鸣倒不怎麽在意孩子们的嬉闹：「难得有顿好的，他们也很开心，闹一点没什麽。」
「规矩是规矩。」
「是没错，但一年也就这一次，难得。」
「说的也是。」男人爬了几口饭又问：「我说你一会儿又要去给人唱搭桌戏去啊？」
「是。」
「准备唱些啥啊？」
「年末当然得多唱些拿手的戏，所以还是《虹桥赠珠》。」
「又是《虹桥赠珠》？你不累啊？」
「难得的热闹，累一点又如何呢？而且明天之後休息好几天呢，还怕累倒吗？」
「好吧，你说的有理。」他自知说不动如春鸣，想想还是低头吃饭。
但扒了几口，男人还是忍不住说：「其实要我说吧，你就是改不掉这习惯。」他嘴里有饭，说话有些含糊。
如春鸣听到他的话，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会儿後，笑了笑说：「大概就是这麽一回事吧？」
等所有人都吃饱喝足了之後，在外头集合，双手合十虔诚地对着祖师爷一拜後，他们抬起祖师爷的塑像，外头再次响起锣鼓唢呐热闹的声音，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将祖师爷给迎回戏班里头。
回到戏班，安置好祖师爷，几个箱管开始合力整理衣箱。
龙蟒、女蟒、帔、褶子、靴子、盔头、把子、头面、髯口、旗子，所有平时装饰在演员身上的物件被收拾整齐，分门别类地放到不同的衣箱之中。相投清点过数量无误後，由班主和大箱管先在在大衣箱贴上「封箱大吉」的封条，後贴完旗他衣箱，封箱仪式正式完成。
从现在开始，一直到年後开箱时，戏班都是休息的，不会有任何演出。
如春鸣收拾好随身的东西，和大夥儿到过别後就离开了戏班，赶着唱搭桌戏去了。
所谓搭桌戏，即是当某个同行有经济上的困难时，召集一些人一起演一台戏，之後，将那场戏的所有收入都赠与那名同行。
虽说年末进行封箱的仪式是梨园几百年的传统，但可不是所有人都可以高高兴兴封箱的。名角儿可以早早封箱，那是因为今年的钱赚够了，足够让一戏班子的人有饭吃，才能如期封箱。但换做其他没什麽名气的小戏班，一旦封箱就是代表不演戏了，同时也代表没了收入。
但这年毕竟得过，所以几个戏班常常会一起合演搭桌戏，大家至少有个年夜饭可吃。
如春鸣以前学戏的戏班就不是个什麽有名的大戏班，每到年末就会找其他的戏班搭桌。如今成角儿了，他到了年末依旧到处演搭桌戏，而且从不会吝啬自己的拿手好戏。
他提着个衣箱，又是一路小跑到约好唱搭桌戏的地方，见到那个戏班的班主时有些喘。
班主看到如春鸣真的如约出现又惊又喜：「如老板！您好您好，真是麻烦你了，还劳烦您亲自带东西。」
「不会，不麻烦。」如春鸣对着班主笑了笑。
虽然如春鸣这麽说，但班主还是对於得让如春鸣自己准备着戏衣盔头感到有些愧疚，但这也没办法，他们这种小戏班根本拿不出如春鸣需要的东西。
有名的大戏班和小戏班的名气没法比，那些亮闪闪的盔帽、头面他们根本拿不出来，绣工精致的戏衣更不要提。所以很多戏班的戏都没办法演全本，就说《红鬃烈马》，唱《武家坡》时王宝钏还是朴素的青衣褶子，一到下一折的《大登殿》就变成凤冠女蟒的华丽装扮，但要没点钱怎麽去做凤冠啊？
可能有人会好奇，就穿着《武家坡》的青衣褶子唱《大登殿》难道不行吗？梨园行有句行话说「宁穿破，不穿错」，什麽戏穿什麽、戴什麽，可一点都不能含糊。
因为是小戏班，并不是在戏楼里唱戏，而是路边随便搭起的小戏台，後台也简陋的很。不过如春鸣不在意，该做什麽就做，他本就不是什麽有角儿脾气的人。
路边临时搭的戏台相当简陋，没有什麽精巧的设计可以集中声音，环境更没有戏楼里好。但有个好处就是人们一听到锣鼓喧腾的声音就会靠过来，台上又是一出热热闹闹的武戏，没有听不懂唱腔、唱词的问题。
戏台上那红衣的武旦把手上的鞭高高抛起，背过身接住时，只管鼓掌叫好便行。
坐着汽车途经此地的李豫堂看见这里这麽热闹，好奇地让司机把车停在一旁。停下了车後，李豫堂往戏台上看了过去，虽然隔着玻璃看得不很真切，但看到台上的人时他吃了一惊。
「这不是如春鸣吗？」
他嘴里喃喃着下了车，心里很疑惑。这如春鸣平时不都是在戏楼里头唱戏的吗？今天是怎麽了？竟然换成了这种简陋的小戏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