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为了招揽生意,酒吧最近新请了两个女拳手,好把店内渐渐冷淡的气氛炒热。道听途说其中一个本身是刚离婚的主妇,为了在日间照顾念小学的儿子而投身夜店。可能正因为如此,言谈举止间,她有种不属於这里的生涩感,给男人新鲜感,反而比另一个善於逢迎的女子更受客人欢迎,惹来一班狂蜂浪蝶。有时我不得不说,男人确是奇怪的动物。
可能大家认为她不谙夜场生存之道,兼且单身母亲好像给人易於上手、好欺负的印象,於是大家都急於钓她,召唤她来猜拳,吆喝间在旁边趁机毛手毛脚,半迫半哄地想灌醉她,不厌其烦邀她外出宵夜。
因为她的缘故,酒客多叫了酒,生意的确变好了,但大家都不知道的是,单身母亲来店里不到几天,便已经跟老板有了一腿,而据说老板曾经是江湖人物,一定不会让人碰自己的女人,他们只要再过份一点肯定会招来狠狠一顿教训,只差哪个是倒霉鬼而已。
他们围绕她蠢蠢欲动的急色相,朋友全程冷眼旁观。
「我打赌他们完全没有留意到老板在後面磨拳擦掌的咯咯声。」朋友嘿嘿笑,在幸灾乐祸。我喝口啤酒表示不予置评。
「对了,你还记得这个人吗?」他收回目光,忽然转变话题,説出一个名字。
「预科班的?」我脑海掠过某人的模样,他点点头。
「你们竟然还有联络?」
「一年前开始的。脸书,你还记得脸书吧?」
我漠视他的嘲讽。
「他离婚了。中学时对社会大局义愤填膺,常常义正辞严,动辄大条道理教训人的同学自己竟然养小三,枉我一直以为他是正人君子,想不到竟然搞这种事,也不想想对他的声誉有多大影响。」
他悻悻然地摇头。
「你知道那个小三年纪多大?十八岁,还是学生,也不怕被人笑是老色鬼骗小女孩。」
我低下头喝啤酒。
「常年在报章撰文骂这个骂那个,口口声声说政客要比一般市民有更高道德标准,现在好了,骂人的话都被人骂到自己头上,这样子以後再怎样端起脸孔去做市民的喉舌?近日看他骂政府的文章,已经觉得分不出哪句真哪句假。」
他嗓音愈来愈嘹亮,旁人开始向我们投来目光。
「看他的脸书才叫人难堪,面对粉丝怒骂他的留言,他还在厚脸皮地呼冤,称自己被别人出卖,又说大家不明白太太离开他有多心如刀割。嘿,这一切不正是他一手一脚造成的吗?我心想,养小三、离婚等等都是你自家的事,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其他人无权过问。不过像他这种情况明眼人一看便知谁是谁非,却硬是不知悔改的脸孔未免太过难看。」
他的伟论告一段落後,把杯子举到唇边。「别整晚只得我一个在唠叨,你对他有什麽看法?」
说话之前我深吸口气。
「对我来说,他们的对错跟我无关。」
他注视我的脸好一会,最终败兴地用手掌搓搓脸,纳闷地说:「言简意赅。」
(25)
「嘿,你家的浴室简直跟酒店的一模一样。」小清由衷赞叹。
「差得远了。」我淡淡地说。
她走进厨房,抱着胳膊看我用菜刀切红萝卜。
「骗人。」她突然说。见我不答话,迳自说下去:「上次我就留意到了,你根本就没有老婆是不是?」我无视她突如其来的质问。
「为什麽要撒谎,是因为年纪大了娶不到老婆,感到不好意思吗?」
「猜对了。」
我不作任何辩解,反而更加惹她狐疑。
任谁一踏进我蜗居,都可以强烈的感觉我是独居。
厨房和浴室虽小,不过尚算整洁,客厅和卧室一麈不染。那是因为我无事可干,可以利用无数个下午悠闲地做家事。然而,却处处流露出强烈自我的味道。
冰箱放了我一个人爱吃的食物和饮料,热水瓶旁边只得一个马克杯,浴室里只有一条浴巾,双人沙发的一半位置摊了几本杂志。影碟机旁堆了数量可观的科幻片和动作片,却完全没有爱情片、喜剧和卡通。
牀上只有一个枕头。
分居之後,变卖了物业,将存款存放银行,再租下这栋毫不起眼的小公寓。寄居以来,一次也没让人来过。
我小心翼翼控制火侯,今晚做煎猪扒。来了客人其实对我有好处,因为多一个人吃饭,才会尝试做些比较复杂的菜式。如果没有小清,今晚我又可能吃即食东西。
之前她说过我帮了她几次,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想请我吃饭,但我坚决拒绝,心里一想到钱从哪儿来时便起了疙瘩。经不起一再要求,折衷的方法是请她来我家,由我做饭。
「送你的礼物。」
她递给我一份薄薄、用花纸包装好的礼物。
「你不用给我东西。」
「拆开看看吧。」她把礼物硬塞在我手中。摸上手又轻又软,我立即猜到是什麽,拆开包装纸果然是一本杂志。
她替我翻开内页。广告里的少女化了很浓的妆,梳了个新潮髪型,相比之下就站在旁边的小淸显得有毫不显眼。
「没骗你吧。」她打量我的神色。
「这本送你。」
我合上杂志还她。「这样不好,你留着收藏。」
「我有呀,一口气买了十本。」
今天下午当大厦保安员看到有位女学生抱着书包跟在我後面等待升降机时,他的脸上明显露出好奇的表情,我只好开口解释:「我姊姊的女儿。」
保安员还未问,我就心里一慌,急不及待做说明,显得多此一举,作贼心虚。
我当然明白其他男人心里面的念头,尽管心照不宣,大概脑里面想的也是同一回事。
独身男人带女孩回家,会有什麽企图?
何况,「我姊姊的女儿」这说法也太烂了。
不过,有趣的是,那个保安员完全相信我所说的,立刻对小清露出亲切笑容,说了什麽「好好用功」之类的话。
吃饭时我问小清有什麽嗜好。「嗯,我以前喜欢打排球。」她不假思索的说。
「现在不打了?」
她点点头。
「为什麽?」
她继续扒饭,饭粒塞满嘴巴。「不知何解,自从做了模特儿之後,觉得自己跟其他女同学变得有些距离。」
「她们疏远你?」
她摇摇头。「她们不知道我当模特儿的事,但我总觉得跟她们格格不入。」
「那麽说这只是你个人的感受?」
「算是吧。」
我静静注视她,过了半晌:「你想知道事实吗?」
「什麽事实?」
「即使你成为大明星,你跟你的同学也不会有任何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