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
柯子榕和柳葳肩并着肩,站在一棵高大无比的榕树面前。
柳葳悄悄瞄了柯子榕一眼,只见一直以来始终冰冷且喜怒不形於色的那张脸上,居然带着悲痛欲绝的神情,柳葳才明白原来那看似坚硬的外壳之中包裹的竟是如此脆弱的灵魂。
眼见柯子榕这般难受,柳葳实在是无比心疼,很想为她做点什麽,但终究还是知道自己无能为力。
这棵榕树对柯子榕而言有太多的意义,这是柯子榕父母第一次相遇的地方,也是柯子榕的母亲为她取名的由来。
还有最重要的是,柯子榕母亲的骨灰也是撒在了这里,这件事情全世界就只有柯子榕和柳葳两个人知道而已。
柯子榕将手中的花束小心翼翼的摆在了树下,阖上眼睛双手合十。
今天是柯子榕母亲的忌日,距离母亲离开已经过了四年了,不管是对母亲的思念煎熬也好,自己孤身一人的寂寞也罢,自从母亲离开以後,柯子榕几乎是度日如年,这四年实在是比想像中的还要更加漫长。
柳葳盯着眼前的榕树,忍不住叹道,「阿姨真够可怜的,连场告别式都没有,就这样草草的火葬,骨灰也只能偷偷的撒在这里,好像这世界上从来不存在她这个人似的。」
柯子榕缓缓睁开双眼,云淡风轻地说,「这是她的遗言,也是我所能为她做到的最後一件事。」
这时忽然吹起了一阵风,柳葳眼里不小心进了沙,她揉了揉双眼,痛的流下泪来。等她再度睁开眼睛,她赫然发现柯子榕竟然也跟着流下两行泪。
柳葳吓了好大一跳,她和柯子榕从小一起长大,这辈子她从未见过柯子榕哭过,就连柯子榕母亲离开的时候,尽管柯子榕已然伤心至极,可当时柳葳也没见柯子榕掉半滴眼泪。
或许,柯子榕的眼里也进了沙吧?
不晓得过了多久,见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柳葳便拍拍柯子榕的肩膀道,「子榕,我们差不多该回家了。」
「家?」柯子榕冷冷的笑出声,「我已经无家可归很久了。」
柳葳正想说些什麽来反驳柯子榕时,柯子榕却突然咬牙切齿的说道,「这一切都是我害的…全都因为我…要是我当时没有那麽做就好了…要是我拒绝出赛…她现在一定还活得好好的…一定还会陪在我的身边的…」
柳葳叹道,「这不能怪你,谁都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啊,阿姨一定也能理解的。」
柯子榕的眼眶渐渐变得越来越湿润,她抿着唇哽咽道,「可我就是不能原谅我自己…这辈子…永远…」
柳葳当然知道柯子榕指的是什麽。
四年前,柯子榕以最年轻的选手之姿风光入选U19亚青女排代表队,意气风发的柯子榕不顾母亲反对,执意要代表国家远征国外出赛,当时外型抢眼的她在比赛的完美表现,理所当然的吸引了媒体的注意,各家媒体开始一窝蜂的大肆报导。
只是柯子榕没想到的是,在体育台以及新闻台不断的疯狂报导中,她不仅吸引了大批观众以及球迷的注意力,她竟还让这世界上最不该知道她存在的那个人,在电视上看见了她。
那个男人,她的父亲。
她的父亲是个名人,也早已有了家室,当年柯子榕的母亲不顾众人反对坚持生下柯子榕後,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不让她暴露身世,便瞒着柯子榕的父亲悄悄带着她离开了。
这些年在柯子榕母亲的姐姐以及姐夫、也就是柳葳双亲的极力保护之下,母女两人相依为命的躲躲藏藏了十几年,直到柯子榕的父亲在电视上看见柯子榕的那一刻起。
原因很简单,柯子榕长得跟她的母亲实在是太像了,又是姓柯,她父亲在当下立刻便明白,活跃在排球场上的这个女孩便是自己苦苦找寻了十几年的亲生女儿。
男人很快地就找上了柯子榕以及她的母亲,苦苦纠缠她们回到自己身边,尽管柯子榕的母亲一次次的拒绝,可她父亲就是不肯放弃,闹道最後甚至连男人明媒正娶的妻子都发现了她们母女的存在。
多年来膝下无子的女人侵门踏户的到了柯子榕家,对着柯子榕的母亲恶狠狠的撂下一句重话,「你这个女人到底要折磨我到什麽时候?我可以接受让孩子进家门,唯有你不行,你永远都不可能得到幸福,你注定会痛苦一辈子!」
一个礼拜後,柯子榕的母亲出了车祸,尽管从警方的调查、以及肇事者的行车纪录器来看,都可证明那是一场单纯的意外,可柯子榕就是觉得事情没有那麽单纯。
没多久,柯子榕在整理母亲遗物时,发现了一本日记,可她更觉得是母亲留下的遗书。
里头写满了这些年来母亲的思念以及怨恨,日记的开头,是这麽写着的。
"这辈子要是没有遇见他,要是没有爱上他,那该有多好?"
而日记的结尾,那些字字句句,则是间接的影响了柯子榕的一生。
"榕,你可以喜欢人,可是不能爱人,爱情这东西太沉重了,你越是想靠近对方,对方就会离你越来越远…你一定要记住这一点…你爱的人…总有一天都会离开你…"
柯子榕的母亲过世後没多久,父亲便把她接回去住,父亲的妻子不晓得是出於内疚,或者是同情,对柯子榕的照顾可说是无微不至。
柯子榕是应该憎恨女人的,可不知为何,她就是没办法那麽做,柯子榕明白女人是真心的想对她好,可两人之间始终就是有一层无法打破的隔阂。
女人终究对她坦承了,「子榕,我真的很对不起,我也想好好的爱你,可你真的和你母亲长得太像了。我能对你好,可我就是无法爱你,我真的没有办法…」
是啊,母亲抢走了女人的丈夫,毁了女人一生,让她此生痛苦不已,女人又怎能发自内心去爱长得和破坏自己家庭的元凶几乎一模一样的孩子呢?
於是柯子榕剪去了头发,试图让自己变得跟母亲不一样,可不管穿着打扮如何改变,也改变不了那些已然既定的事实。
女人最後还是和父亲离婚了,新闻闹得很大,柯子榕的身世也跟着被挖了出来,承受不住外界的压力以及那些异样眼光,柯子榕逃离了这个家,反正,她也从来不觉得那个地方是自己的家。
如果没有了母亲,不管住多大的房子、过上多好的日子,对她而言,根本不能算是个家。
「子榕,太阳都下山了,我们该走了。」柳葳的一句话把柯子榕从回忆里拉回到现实,柯子榕点了点头,朝着那棵榕树喃喃自语道,「妈…我改天再来看你。」
柳葳双手合十,一脸正经八百的对着那棵榕树说道,「阿姨,我会帮你好好照顾子榕的,你别担心了。」
上了柳葳的车,柯子榕想起柳葳刚才所说的,不禁轻轻一笑,「葳,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了,还想照顾我?」
柳葳双手一摊,无奈的摇摇头,「我有管家跟仆人照顾我就够啦,唉,只是怎样都找不到一个好厨师…我说子榕,你要不要再介绍一个厨师给我啊?」
「你的标准那麽高,我还是不要荼毒我的朋友好了,之前我介绍芷云给你,她居然做了一天就不做了,连她个性那麽好的人没办法了,我实在是想不到还有谁能忍受你了。」
「你…你别再提那个人了啦。」柳葳说着说着,竟不由自主地红了脸。她赶紧转移话题道,「对了子榕,你不是说明天你们球队有新人要报到吗?」
「是啊,我们队上还少一个自由球员,希望明天那批一年级新人里面能有个接球技术好些的。」
柳葳轻轻戳了一下柯子榕的脸颊,「哎唷?你这储备队长越来越有队长的架式了嘛。」
柯子榕耸肩道,「那当然。」
曾经柯子榕不想再打球了,可她明白,唯有在这个球场上,她才能尽情的抒发自己那濒临崩溃的情绪,在杀球得分的那瞬间,她才有办法稍稍减缓她心中那份无可言喻的痛楚。
既然是排球让她失去了母亲,那麽她就要称霸这个球场,才对得起母亲,也对得起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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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批一年级的新人之中,柯子榕第一眼就看见了那个人。
埋没在一群高个儿之中,她的个子显得娇小,她留着一头微卷的蓬松短发,眼神清澈,长相可爱,那一脸傻乎乎的模样,竟然有点像她记忆中的那个人。
…应该是错觉吧?
柯子榕伸手指向了那个小个子道,「你叫什麽名字?打哪个位置?」
「是!学姐!我叫做邱静树,你们可以叫我小树就好,我知道我们学校很强、但是始终缺一个优秀的自由球员,所以我才特地报考这间学校,因为我就是自由球员。」
她瞠目结舌的望着眼前的这个人,所有的回忆瞬间跟着排山倒海而来。
柯子榕一颗心跳的飞快,这世上竟有这麽巧的事?
「邱…静…树…?」
柯子榕之所以会开始打排球,之所以会成为一个排球选手,是因为在十四年前,她在幼稚园玩球的那一天後,母亲对她所说的那一句话。
「子榕,刚才看你玩球,妈妈觉得你好像很适合打排球哦。」
而事实也证明了,她确实很适合打排球,不仅仅是身形高挑,连身体的协调性、筋骨的柔韧性、弹跳力、速度、力量,先天条件皆是无可挑剔的完美,再加上独到的判断力以及惊人的心理素质,一切简直是天赋异禀。
柯子榕因为邱静树而接触了排球,如今,也因为排球的关系,让她与邱静树再次相遇了。
呵,而且还刚好是个自由球员啊…?
还能有比这更有趣的事吗?
Tobe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