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拚命想要探知蝶青跟夜珠的气息,不知为何没有一丝感觉。陵光有一个猜想,当下拉了孟章到山下,果然在观月湖见到他们要找的人。约百年前,他初化成人身,夜珠就是带他经此湖到了汉代,并在那里遇险。不知是否因为出祸事,夜珠之後再没经此湖到人间,久而久之,陵光也几乎要忘了这个地方。
他们见到蝶青跟夜珠身在湖的彼岸,陵光无法冷静下去:「夜珠,那只青蝶要怎样做,你也别管她,快回来!」
「你只是一只小妖,管你去了哪个时代,我也能把你抓回来。」孟章故作平静。
蝶青气极反笑:「你分明说过我只要离开了东海,再也不要肖想着能回去,难道这番话是虚言?大名鼎鼎的青龙,居然出尔反尔,未免可笑。」
孟章被她说中要害,转过身去:「你有胆就跳进去,我宫中多的是姬妾,会稀罕你这只青蝶吗?尤其是你一再侮辱我,挑战我的底线。」
陵光一纵身便去了湖的对岸,才执起夜珠的手,她自怀里掏出一把短刀,横在自己颈上:「你要是强把我带回去,我现在就割颈自尽。」
「好端端的,你为何忽然如此!」陵光初次尝到心焦如焚的滋味。夜珠虽然懒於修道,但一向算听他的话,难道她听到孟章有意於他,心中有芥蒂?正要解释,夜珠忽然问:「你是谁?」
「什麽『我是谁』?」陵光蒙住了:「我不就是陵光!你此话何解?」
「不,你不止是陵光吧,」夜珠苦笑:「朱雀大人。天库跟天厨是『南方七宿』,也是你的部属,根本不是什麽伯奇识得的小仙,对吗?」
他脑里顿时空白一片。自他飞昇後,他隐瞒朱雀的身份,起初是怕这野猪精赖着他不肯离开,後来不得不承认自己是挂念她的,就把她接到南山长居。可是,他心里仍有顾忌,毕竟她是一只野猪精而已,而他向来不把任何人放在眼内。什麽是爱,他根本不知道。为什麽道行全失的百年间,他会对她生出这麽一番狂情热爱?这是玉帝搞的鬼吧?他的性情清冷,怎可能会这麽天真地爱着一只平凡的小妖。
所以,他总是不肯对她坦白一切。或许有天,夜珠修成仙了,他愿意把她带回天庭,那时才告诉她一切。
「在我头一天拾到仍是小鹌鹑的你,我是打算把你带回家,宰掉来吃。」夜珠双眸清亮,道出她藏在心底很久的真相:「我对你没有特别的感情或怜惜。只是,天库跟伯奇扑出来,将你的来历告诉我,我才逼不得已养你。所以我很久以前跟你说,我最初是不想养你的。」
「你现在跟我说这些,又有何意义?这麽久以前的事……反正你现在爱着我,我也能让你待在我身边,百年後……也不会赶你离开。」
「那麽,我是谁?」夜珠双眼蒙上一层水雾。
陵光隐隐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好像也有过一个女子,声声质问他,「你知道我是谁吗」、「你知道我爱你吗」、「为什麽你不肯爱我一点,一点就够」,但那个身影太模糊,已经想不起来。
「真过分,你不是忘了我是谁,你是根本没记得过我。」夜珠低笑,小刀又往皮肉扎深一分,看得陵光心惊肉跳:「我啊,当年玉面朱唇,面泛桃花,有这等美貌,也没让你记住过我,更何况是现在的我?」
蝶青握着夜珠另一只手,两人十指紧扣,往湖心跳进去,陵光不知怎的,因夜珠的话而入魔似的,回神过来,飞身过去拦,只感到夜珠的袖口擦过他的掌心,以及听到她最後一句话——
「小小鸟,等你想起我是谁,再来找我。对不起。」
观月湖吞噬了两个女子,过後,水面平静如镜,没有一点涟漪。陵光缓缓跪倒在湖畔,孟章似怨似恨,盯着湖心,忿然甩袖:「这样的女人,不要也罢,这样的女人、这样的女人……我不稀罕!」
嘴里说着狠话,两个男人呆愣愣待在湖边,谁也没离去。直至陵光低喃些什麽,孟章一脸惊诧地看他:「你再说一遍?」
「……你……」
陵光缓缓仰脸,一字一句,吐字清晰:「就因为你无谓的自尊,赶走了自己的王妃就算,连我的妻也搭上去了。」
孟章紧揪着他的衣领,低吼:「无谓的自尊?你不也是吗!要不是你不肯跟那野猪说你是朱雀,她会怨你吗?她会煽动蝶青下凡吗?」
「那臭蝴蝶刚被你幽禁过,不是她煽动夜珠下凡,还有谁!你困着她干嘛!」陵光抽出长剑,朝孟章的腹部砍过去,後者闪身一躲,亦抽出青色的长鞭应战:「你凭什麽叫蝶青做『臭蝴蝶』!你这傻鸟,枉你是朱雀,一只死野猪都管不了!」
「闭嘴,死蛇!要比没用,你比我更没用!那臭蝴蝶跟在你身边几百年,你竟然有能耐把人弄得心灰意懒!谁不知道你回龙宫後都把姬妾遣散得七七八八,你偏偏在那臭蝴蝶面前装腔作势!一开始就把她封为正妃就没这鸟事!」
观月湖边刀光剑影,两个同样出众的男子使出杀手,比了数百招,後来嫌不够劲,兵器也随手抛掉,赤手空拳交战,像两个孩子般扭打。
「哈?我没用?这句话还给你!你跟那野猪待了百年,都认不出她是谁!连我也看出她的原身了,就你仍蒙在鼓里!我当初怎会看上你这傻鸟、白痴鸟!」
「你不也是死变态怪蛇吗?单恋了我几百年,我光想想都觉得恶心!你给我好好交代,夜珠的原身到底是什麽?」陵光做了一件他以往难以想像的事——踢其要害。
孟章自然避得了,冷笑道:「除非你给我找蝶青回来,不然你怎求我,我也不会透露半句,你拉得下面子就问你的『南方七宿』!我只说一句,那只野猪精是不可能真心爱你的,因为她的情根正是由你亲手斩断的!」
情根?什麽情根,刚才夜珠跟那青蝶对话,也有提过这东西。陵光怒说:「那臭蝴蝶是你自己赶走的,跟我有什麽鬼关系!什麽『断情根』,你给我好好说清楚!看我今天打不打死你这死蛇——」
日暮西山,陵光与孟章动身寻妻前,在观月湖大战,几乎要把方圆百里移为平地。他们都忘了飞昇後曾说过,要把过去百年之事抛诸脑後,现下两人打的这场架,跟幼时的任何一场劣质厮打,并无二致。
在天庭偷窥的玉帝跟西王母笑倒一团,都说:「看来朱雀跟青龙还得在下界忙上好一阵子,才有空回天庭重掌四灵之职。执明星君,劳烦你继续护他俩渡刧了。顺带一提,你要继续兼掌青龙、朱雀之职,管理南方、东方共计十四位星宿。」
执明星君——也就是玄武,武溟——面色一黑:「这两人才真正是扶不起的阿斗,亏我在故城与东海之间多次奔波……」结果这两个问题儿童如玉帝及西王母所料,把自己的妻气跑了,还害她输掉跟西王母的打赌。啧啧,还打算趁机从西王母手上抢一两打蟠桃。
「执明,你这次下凡,不止助朱雀、青龙渡情刧,也会遇上你命中该受的刧。他想念你几百年,你再不去会他,恐怕他又要在人间兴风作浪。」玉帝抚着刚正的下巴,正色道:「若能历刧,你的修为也大有提升。」
「万一不能呢?」武溟没好气地说。
玉帝笑叹:「那朕会相当苦恼——你可是历任玄武之中,法力最高强的一位。要找到你这样出色的人材,三千年难遇一位。」以一人之身,代替四灵职务,可谓前无古人、後无来者,也许这跟武溟奇特的出身有关。玄武的真心多为灵龟,有一定修为後再与属性相配的灵蛇双修,偏偏武溟不是。
武溟收起笑意,心里一阵难以释怀的鼓动,无法言喻。她近年也有预感,有些事早晚得面对,不能一味逃避。心念一转,想起这两位不长进的同袍,不禁长叹——你们两位如果再不肯坦率一点,任是大罗神仙,也难扭转乾坤!大家可否记住,她是玄武,本职乃镇守北冥,并不是汲汲营营的奶娘。
天庭的笑语掩盖某人轻柔的叹息,「南方七宿」跟「东方七宿」都开起赌局,赌自己的主子要过几多岁月才追回妻子,北方、西方的十四位星宿也蠢蠢欲动,想瞒着主子参一脚。
不管是天庭还是凡间,也将迎来多事之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