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於从自己的幻想中醒过来。现实里,林秋吟刚被一名男人痛殴过,那个男人可能就是她现在口中的曾经至爱。
我被套问了全部的心事,而忍不住伤心的人却是林秋吟,她痛哭失声。至於我,反而有从禁锢中被解放的轻松。
递了包衞生纸给她,她擦去簌簌而下的泪,仍抽泣地说:「有人拿你骨肉的性命威胁你,你不担心害怕吗?」
「是来找你的那个人吗?他是谁?」
「不肯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的人,也是我孩子的爸爸。」
这个答案把我吓呆了,似乎比我丢了一家公司、两栋房子还可怕。天下怎麽会有这麽恐怖的丈夫、爸爸!
「我想你是帮不了我的忙,自己的事还是要自己来解决。」她说:「你的故事有划下句点的时候,我的麻烦却不知道何时才能终止。我需要静下来仔细想。对不起!」
旧恨已从心里消除,新愁却上了心。从离开育幼院後,我的情绪就被这件事绊住,心里一直想着林秋吟要如何才能摆脱这桩没完没了的残酷婚姻,难道真的无解吗?
第二天再去育幼院,卢兴华交给我提筒和一封厚厚的信,林秋吟已经离开育幼院。我回到书斋,拿出信,耐心地读着:
唐先生:
街灯下,突然出现的脸吓到了我,接着是荆棘前差点的失足让我为你担心。重回沙滩只是想挽救你年青的性命,因为,我担心你会想不开。我想只要留得性命,就不用怕千金不回,真情不再。
遇上可以了的愁,可以了的恨,虽不幸也都还算幸运。只有不能了的债,才是一辈子的罪。俗话说得好,避得了一时,避不了一世;天涯海角,该来的还是如影随形跟着我。
他逼我回酒廊上班,要是不答应,他要告诉孩子,她的母亲曾是一个见钱眼开的酒家女,是一个陷害自己丈夫入狱不守妇道的女人;他还要不惜毁灭自己骨肉的前途,把孩子教育成跟他一样贩毒、杀人的的恶魔。
天涯落难,萍水相逢。相见时彼此关心,所以才毫不保留地把这个龉龊的故事告诉你;让你憔悴的心灵又添几许惆怅。
我爸爸是一家工厂的领班,妈妈是作业员,大三时工厂倒闭,父母同时失业,家计顿失依靠。我和弟妹的学业以及全家的生计,一下子全没了着落。同学说服我到酒廊上班,不但解决全家的生活问题,也让自己完成大学学业。
原本以为大学毕业後离开酒廊,找一份好的工作,就可以重新过正常的生活。不料,还没离开酒廊就认识李义雄。当时他以贸易公司总经理的身分和我往来。半年後,我怀有他的骨肉─小智,於是奉儿女之命和他结婚。
嫁到李家才知道他经营的生意是赌场。但由於他真心待我,每个月又按时寄钱给我娘家,就这样五年,我一直在穿金戴银的日子里渡过幸福的岁月。
有一天,他带一位妖艳的女客到赌场来,从此他不但自己吸毒,还贩毒;家里的生活一落千丈。几次规劝他回头,换来的都是大吵大闹,拳脚相向。
那女客经常和他出双入对,我们夫妻的情义因此断绝;我只好带着小智回娘家。我找了一份工作,维持我们的生活。
一幌又六年,小智十一岁了,本以为他早已把我们母子忘了,虽有些遗憾,也算乾净幸运。不料,他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说他刚从看守所出来。为了毒品生意,他杀人入狱。假释出狱的他,找不到工作,所以来找我拿些生活费。刚开始他要的不多,我们也相安无事。
半年後,他跑来告诉我想重新经营赌场生意,要我帮他筹措经费。为了小智,我答应给他钱,但也提出一个条件─离婚,孩子归我。他答应,但在拿走我这些年全部的积蓄後,竟然拒绝签字,还说:「签了字,我以後的钱要从那里来?」从此,他每个月都向我伸手要钱,不给他的话,不是打就是骂,吓得小智的心智受创。
他不当我是妻子,也不在乎小智的感受,只是一味以婚姻关系向我要钱,甚至逼我回酒廊上班,给他酬钱吸毒。
情势逼人,我只好只身离开娘家,四处躲避。孩子毕竟是他的,见不到我,他也没再去我娘家骚扰小智,或许是他还有点良心吧!
我经常变换工作以躲避李义雄的追踪。原以为隔海来到澎湖就安全了,不料,还是被他找到。
他说他仍爱着我,所以,绝不会跟我离婚。但是没有面包的爱情,是空洞不实的,所以,金钱对他的诱惑,远超过爱情的力量。如果我能回酒廊上班,有了钱,他保证我们夫妻一定能再像从前那样恩爱,生活得快快乐乐。
如果我不照他的意思做,他会把小智带到我面,让他知道自己的父母过去是个怎麽样的人,然後把小智藏到一个我永远找不到的地方,教他赌博、吸毒,甚至把他训练成杀手。当我得知他的消息时,一定是在报纸上看到他犯罪入狱的时候。
唐先生,我的积蓄都寄回娘家,或花在育幼院院童身上,他要的数目我根本筹不出来,期限就在明天,我只好像逃犯一样再一次躲到天涯海角。
小智已经上国一了,虽然父母都不在他身边,但外公外婆给他一个安定而正常的家。如果为了躲避李义雄而断送他求学的机会,那我和李义雄的行径又有何差别?一样不能让他顺利完成学业,成就正正当当的人格。所以,我决定不再软弱,必须为孩子冒一次险,赌一赌骨肉天性是否真的一文不值,还是仍有机会唤醒李义雄的良知?否则,他真的不念父子情义,一定要毁灭自己的骨肉,就算我怎麽求、怎麽躲,逃得过现在,也逃不了一辈子。
今天早上,我打了一通电话给我爸、妈,请他们费心照顾小智。也留了一封信给李义雄,警告他,如果再执迷不悟,我绝不会坐以待毙,请他别忘了自己还在假释中,如果苦苦相逼,监狱就是他晚景唯一的去处。
我走了,感谢你的关心。虽然相处时间很短,但你对朱小姐一往情深,无怨无悔,真的让我非常感动,也让我回忆起和李义雄新婚时的甜蜜。只是变了调的情,没有爱的婚姻,连我自己也不愿回头。
我衷心的祝福你,希望你能在变与不变、真与假之间找到你的真心。
草草行笔,心慌语长,有缘盼能再见。
祝
安!
林秋吟笔
原以为她是单纯的同情我,没想到她心中还有一个解不开的结。同是天崖沦落人,相逢岂能不关心。
虽然我背负着败家子的罪名羞愧地活着,事情总算告一段落;而林秋吟却驮负着不知何时能了结的故事。
亲情真能唤醒人的良知吗?小智真能安定的完成学业吗?总之,孩子是他的骨肉,他也曾至情至性地爱护着家人;或许这点亲情与爱仍存在,还能唤起他的人性,不致冥顽不灵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想到这里,又想起自己的遭遇。伯父、堂哥是真的狠心地在我面临财务危机时对我落井下石,拿我全部的产财来交换我的自由,还是为了生意上不成材的我好,帮我了结一切罪责,以保住唐氏的金字招牌?且不管理由是那一个,唐氏的金字招牌毕竟是爸妈的心血,比我的生命、财产还重要,能保住它,比我拥有唐氏更令我开心。
既然我的心意如此,自己又是企业的门外汉,我还需要去追究真相,要回唐氏企业吗?虽然唐氏异主,但在社会上它仍屹立不摇,员工们仍有安定生活,表面上看,一切都没有改变。而我,回到我熟悉的环境,也算是不幸中的幸运;至少他们保全了我在社会上所谓的清白,还把祖厝给我,让我有栖身之处,不必落魄异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