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沉沉睡了三、四日,梁尚钧因高烧未退,至今仍未醒转。
是夜,为时已入三更,精致整洁的王府客房内,阵阵浓烈药味扑鼻而来。梁尚钧被灌了半碗汤药,各处伤口也被涂上金疮药,令他涩痛难当,禁不住发出几声呻吟。
「梁大哥、梁大哥。」
昏昏沉沉间,梁尚钧听见缥缈的叫唤声由远至近传来。放眼望去,只见处处鸟语花香,附近还有溪水潺潺而流,而他正仰卧在碧绿草地上。
灿烂阳光照射得梁尚钧双目有些刺痛,他稍微转头闪避,这才发现小桥流水的另一端,站着他所牵挂之人。
柳沐昙面带微笑,高举玉腕频频向他挥手。
他想要走向她,身子却如灌了铅般沉重,用尽九牛二虎之力却怎麽也站不起来。
「梁大哥快过来,我不能等太久了!」见他行动缓慢,她充满盼望的神色瞬间转为焦急。话音刚落,她的身子犹如云朵被风吹过般,轻飘飘地往後挪动,眨眼间便失去了踪影……
「昙儿!」
梁尚钧惊呼一声,从床上坐起来,额头沁出豆大的冷汗。胸口剧烈的痛楚提醒了他,当下方是现实,适才的所见所闻不过是噩梦一场。
不,那不是单纯的梦。强烈的不祥预感涌上心头,梁尚钧无视房中王府丫鬟的劝阻,负伤急匆匆地冲出房门。
「昙儿,等我……」
夜风狂暴,没被栓紧的木窗被吹得咿呀作响,桌上微弱的残烛余光,亦因狂风侵袭,几度奄奄垂灭。狭小昏暗的房间,寒冷寂静得教人惴惴不安。
柳牧竹为妹妹掖好棉被,担忧地守在她身旁,一步也不敢离开,深怕错过了她日愈短暂的清醒时刻。
「哥哥……」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柳沐昙悠悠醒转,轻轻拉了拉他的袖角:「我想吃面线。」
柳牧竹觉得有些诧异,怎麽此次醒来,她不再追问梁尚钧的伤势,也不再嚷着想见他?
他摸摸她的头,柔声道:「我这就去煮,你可别又睡着了。」
当柳牧竹端来热腾腾的面线,柳沐昙已自行坐起来,倚着床头盼着他。柳牧竹见她精神比平日好了些,顿时稍感安心,挟了些面线放入汤匙给她吃。
「真好吃,像娘煮的一样。」每年她生日,哥哥都会为煮她面线庆祝,却怎麽也比不过如今的滋味来得深刻。
「今年提早与哥哥一起过生日了……」她垂下眼眸,试图制止即将落下的泪,别说两个月後的生日还太久,明天对於她,其实也遥不可及。
柳牧竹隐隐觉得不妥,紧张握实她的手,仔细打量她的脸色:「昙儿,你怎麽了?」
她不答话,自顾自地感慨起来:「哥哥的手,总是那麽温暖。好怀念小时候,让哥哥牵着逛市集买零食。」
「等你好了,以後咱们再去……」此类安慰话话他至少说了上百次,只是这一次他连自己也说服不了。
「哥哥……不会有以後了。」她温热的泪落在柳牧竹的手背上,又忍不住叮咛道:「等昙儿不在了,要是再有媒婆上门说媒,你可别又把人家赶跑了。」他为了全心全意照顾她,拒绝过无数次的婚事,她看在眼里,一直深感愧疚。
柳牧竹不觉鼻头泛酸,他心中有数,此刻的她不过是回光返照。
「傻丫头,别尽说这些。还有什麽事儿,要哥哥帮着办的?」
「我想好好瞧瞧哥哥。」探见那双湿润的眼眸透尽忧伤,柳沐昙噙着泪,抬手碰触他日渐消瘦的脸庞。这些年,哥哥为了她未有一日真正宽心,她实在舍不得因为自己的离去,再令他伤心难过。
浓厚倦意来袭,柳沐昙的眼皮愈发沉重,眼前哥哥的轮廓也越来越模糊。不,尚未见着她等的那人,她还不能睡。心里念着他,她目光不禁转移至房门,巴巴地盼着。直觉告诉她,他一定会来的。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柳牧竹移步准备开门,蓦地「砰」的一声巨响,门被撞破了。只见梁尚钧散乱着一头长发,白色里衣外胡乱披了件长袍,一入屋便直往柳沐昙闺房奔去。
床上的人儿双目合拢、面苍如纸,梁尚钧在她手背来回摩挲,柔声低唤:「昙儿,我来看你了。」
唤了几声不见回应,他霎感惊慌,不顾一切将她拥入怀中:「昙儿、昙儿,快起来看看我。」
闻到那股熟悉的气息,她缓缓睁眼,嘴角勾起浅浅的笑意,气若游丝道:「你终於来了。」
梁尚钧怜惜地轻抚她的发丝,怅然凝睇她,仿佛有千言万语要告诉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只希望可以多看她几眼,抱着她久一些。
「你不是有话要对哥哥说吗?」柳沐昙苍白的脸略带娇羞,语气微弱缓慢却含着几分俏皮:「不许耍赖,我要亲耳听见才算数。」
他抬头望向不知何时回到房中的柳牧竹,郑重而不带一丝犹豫地说:「柳兄,我想娶昙儿为妻。」
虽然对他俩的情愫早已了然於心,柳牧竹仍为梁尚钧的要求感到意外,他难到不知她即将……然而见梁尚钧说话诚恳、神情真挚,妹妹也向他投来哀求的目光,他终究还是点头默许了。
柳沐昙欣慰微笑,再一次听他表明心意,於愿足矣。
「哼那晚的歌儿我听,好吗?」
当下她偎在他怀中,感受着他的温暖,凝视着他的容颜,要是还能持续听着他的声音,她再无所求。
他在她耳畔一遍又一遍地轻唱,低沉的嗓音此时听来特别的温柔,特别的悦耳。沉浸於他情深款款的歌声中,她缓缓合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