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知道自己是落荒而逃的单尘清走到走廊上，弯过一个角，回身去偷看她。她已经手敲键盘、进入工作状态。
她会不会知道他那句回答，其实藏了很多很多弦外之音？
不会知道的。单尘清想。
因为喜欢，所以倒了那样的温度。
而这样的喜欢，是她宠坏了他。还是十几岁的时候，总喝着她倒的水，习惯了那个温度之後，她却去到国外念书，从此凉水他喝不惯、滚水他没法喝。她刚走的那几个月，他每天练习完要喝水时，就近乎偏执地站在饮水机前面，一遍一遍试，喝了倒、倒了喝，总要折腾几回儿，偶尔成功了便欢喜，可大多失败、多是落寞而终。
她不会知道的。
她给他倒的一壶水，在她离开後，是他用以怀人的凭藉。
他给她倒的一瓶水，於多年岁月，是她在他心上的惦念。
给她的，唯有一句：因为我也喜欢。
小心翼翼、轻巧而过，她听懂了便好，不懂也罢。
总归是一句喜欢，他藏着掖着，也习惯了。
单尘清拿出手机，偷偷地将这一幕拍下来。画面中，她正手握水瓶、双眼专注地看着电脑萤幕，而其身在书堆，旁有雨景，桌面上有本翻开着的书，那是属於他的位子。
等到慕江完全结束她的报告，已经快十点了。她先要把书抱回宿舍和还回图书馆，单尘清主动分去大半部分，抱在慕江怀里的只有一小叠。慕江一开始还不愿意，说什麽不好意思，单尘清这次可没听她说话，轻轻松松地把书抱了就走，让她只得拿过剩下的，追上去。
雨早就停了。他们的归书之行很顺利。
从图书馆出来、感到无事一身轻的慕江语气欢快，「我终於可以带你逛校园啦！」她拿出一张小纸条，上头是她刚刚在中间小休息时稍作安排画的，「走吧。我们先去这里，几个地方走完刚好到校门。」单尘清跟在她身後，听着她说话。
是很认真地听着。连她说她大一时不小心在哪里哪里累得睡着结果丢了脸、从此到那个地方都只站着不让自己坐着，他都记下了。不只是因为这些都与她有关，而是这样的大学生活，他也很好奇。
「──这里，这里是情侣的约会圣地。好险现在是白天，要是晚上，我可不敢带你过来，你要还是未成年，我就罪过了。」
「……成年了。去年就满二十了。」
「……那也不行啊。不好、不好。」
单尘清歛下眼，若无其事地问：「跟……男朋友来过？」
慕江忽地停下脚步，让单尘清也跟着停了下来，他心里怦怦怦地，也不知道自己到底问这个要干嘛。来过又如何，没来过又如何？
罚。回去罚自己一百个伏地挺身。他的脑子里这样转着。
「哎，」她叹了一声，他抬眼看，见她双手碰上两颊，把自己变成一朵「花」，眼睛还眨呀眨地，「男朋友是什麽呢？肯定是不能吃的。反正我自始至终都是一朵可爱的『小母单』。」
单尘清一时被她突如其来的撒娇样弄得回不了神，只对无法正确理解的字词做了重复，「小牡丹？」
「母胎单身啊。」她笑了笑，把手放下来，恢复正常，「别人总是单身狗、单身狗的叫，我才不管他们呢，他们可能觉得自己是狗，但我就是一朵花呀。」
他听了，嘴角微扬，又忍不太住，完全扬了笑容，「嗯，你就是一朵花。」慕江一拳软软地捶在他肩膀，「行啦，别开我玩笑啦。继续走吧。」她身後的单尘清仍是淡笑着，跟在後头。
不是开玩笑。他想。而且就算是狗，在他这里，她也会是一只小西施犬，卖个萌就特别……招人喜欢。
关於男朋友的话题就这样被带了过去，单尘清觉得这一趟除了见到她、和她待在一起以外，还有很多收获，好比被撒娇、好比知道了她是一朵「小牡丹」。
而此刻在他眼前，她脖子上的红色围巾衬着她的黑发，也衬着她侧脸的白皙、耳廓被冻的微红，眼到之处，皆是与她的相关──
嗯，确实，是开在他心上的一朵花。
出了校门，慕江带他到一家小店去吃饭，确认了一下单尘清的口味之後，帮他点了一个锅，给自己也点了一个，再外加几盘副餐。很快地，餐点送上来，还附有基本的几碟小菜和白饭一碗。
慕江摘下自己的围巾，和对面的人说道，「喝点汤，暖和。还有呀，这里的白饭可以续，不用钱，你尽量吃。」相较於单尘清的汤是微白的清汤，慕江的锅就是红红一片，一看就知道是无辣不欢的人。这个习惯以前倒是没有。单尘清想。他开始专心吃饭。而慕江怕若是边吃饭边说话会让他消化不良，便也安安静静地吃着自己的东西。
在这一点上面，慕江和尚儒温一样，都是顾着单尘清的。不让他喝凉水、不让他吃辣、不让他饿着等等。她总是戏称他是「我们金贵的国家希望」。一会儿後，慕江早早吃完，便看着单尘清吃。而单尘清默默地就吃完两碗饭，与自己的锅和菜，还有慕江特地留给他的副餐，然後放下了筷子。她微笑，「吃饱了？」
单尘清喝了点水，「嗯。」
她正要继续说话，忽然旁边多出了一个声音，「慕江。」她侧头一看，是他们系上的台湾交换生，现在也是她同学，她打了声招呼，「周鸣。」
周鸣面带微笑，也对着一旁的单尘清打招呼，「你好。」单尘清点了个头当作回应，周鸣又转回去看慕江，「在外面看到你就进来打个招呼，跟朋友吃饭？」
「嗯。」
「说到吃饭，你欠我的饭什麽时候还？」他的眼神里有戏谑，代表着亲近。慕江吐吐舌头，「下星期、下星期。」周鸣扬起笑，伸出手轻推她的头，「等你啊。别又忘啦。」
「我现在就记行事历上。」她赶紧往後躲他，避免他又来第二次，同时拿起手机示意。
「那我先走了。真要记得给我电话。」
「会、会、会。」她老老实实地在手机上敲字。周鸣得到承诺，也就心满意足地离开。而单尘清看着她，额间已微微皱起了眉。慕江一抬头，看到的就是他面色严肃、蹙眉不悦的样子，她一脸莫名，「……怎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