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早晨，因为昨晚的雨，窗外的景色像是全被清洗过一般，连云朵的轮廓都变得更加清晰，显得焕然一新。
夏语天无神的按下震天响的闹钟，懒懒的起身，缓缓走到衣柜前拿制服。当她打开衣柜的那瞬间，门板上的镜子很快就映出她白皙脸上的两眼黑眼圈。
校庆那天经历过的那些事简直不像是真的，更何况那天她还连续和两个男生接吻，其中一个还是她的好朋友，一想到今天要独自一人面对这些，她就头痛欲裂。
这个周末，她失眠了。明明好不容易和喜欢的男生交往了，失眠的原因却不是因为幸福兴奋。
「喂，夏语天，」罗宇彻咬着牙刷，身体抵在门边口齿不清的问，「你真的和范少那家伙在一起了?」
「嗯。」她拿出制服，接着将衣柜慢慢关上。
「哈，还是变成这样了啊?」他伸了伸懒腰，拿出嘴里的牙刷，嘴边沾了点牙膏泡泡，「你之前不是说你绝对不会喜欢上他吗?」
夏语天没有回应哥哥的问题，只是冷冷道，「我要换衣服了，出去记得关门。」
他耸耸肩，完全不在意妹妹突如其来的冷漠态度，「话说回来...你怎麽看起来一点都不开心啊?该不会是范少他强迫你跟他交往啊?」
「没有，就只是觉得很闷而已，大概是生理期要来了吧。」她胡乱掰了个藉口，「拜托别再问了，走开啦。」
到了学校以後，她深吸口气才走进校门，一看见前方手插口袋的范绍宁，当阳光照射下来，他的身体很快就被光晕包围，四周的空气似乎跟着被抽开，她的呼吸顿时有些不顺。
像心有灵犀一般，范绍宁很快感觉到背後的注视，他转身，目光冷不防对上夏语天呆愣的双眼。
「早安。」她拾起笑容，小跑步来到他身边，「睡的好吗?」
「嗯，还可以。」他应答，双眼看了一下她空荡荡的左手，接着他很自然的牵起。
她愣了一下，有些慌张的尝试将手抽开，「你干麽啦，这里是学校，很多人在看欸!」
「学校又怎样?要看就给他们看。」满不在乎的语气，他不顾她的抱怨，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像无数只蚂蚁在身上乱窜，夏语天的手在范绍宁的手掌里动了动，他手心的温度有些冰冷，却让她全身热烘烘的。
或许是因为心跳声扰乱她的耳朵，又或许是因为爱情的薄纱蒙蔽了她的双眼，她才会如此粗心大意，粗心大意到完全没察觉一路走来的学生们看着她的眼神带着厌恶和恶心，而那些恶意的讨论声究竟有多刺耳。
和范绍宁在中庭分开後，夏语天独自走到教室，当她一打开教室的门，里头原本的欢笑声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也许是夏语天多心了，但她怎麽觉得全班同学都用怪异嫌弃的眼光盯着自己?
她困惑的偏了偏头，视线微微扫向韩舒纭，只见她盯着课本猛看，对其他同学的反应视若无睹。
「语天、语天...」温咏滢用气音朝夏语天的方向唤，一脸焦急地朝她招手。
「今天大家是怎麽了啊?怎麽那麽怪啊?」夏语天放下书包，目光又扫了一圈教室。
温咏滢没有回答夏语天的问题，开门见山的质问，「你真的和绍宁学长在交往吗?」
见夏语天点头，温咏滢倒抽了一口气，激动地喊出声，「你知道—」
「咏滢，」一声冰冷的唤打断了温咏滢，当夏语天看向声音来源的那一刻，韩舒纭的视线很快的移开，「陪我去买早餐。」
「可是...」
「快点，要上课了。」韩舒纭粗鲁的将坐在位置上的温咏滢大力跩起，离开前又瞟了眼不知所措的夏语天，才拉着温咏滢离去。
心中的不祥预感随着韩舒纭的眼神越来越明显，肚子突然感到一阵绞痛，她便暂时放下韩舒纭的事，匆匆跑去厕所。
随便打开第一间的门进去、锁上，不到一分钟，一群女生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的走了进来。
竖耳一听，这些女生是隔壁班的。
「喂，我今天来学校的时候看到隔壁班的夏语天跟绍宁学长在一起欸!」
一听到自己的名字，夏语天原本要开门的手顿了一下。
「真的假的?真的在一起了?」
「怎麽可能?说不定是你看错了，他们两个平常感情就很好，不一定在交往吧?」
「真的啦，我还看到他们两个牵手耶!天啊，是绍宁学长欸!他从来没有跟任何一个女生那麽要好过，我原本还以为他是同性恋。」
「为什麽是和夏语天啊?她超矮的耶，三年级的学姊随便找一个身材都比她还好，真搞不懂绍宁学长为什麽会选她...」
「说不定他就喜欢矮子啊。不过夏语天也真够骚的，一下黏着翊翔学长，连舒纭的男朋友都惹上了欸!」
「真假的?你说程子轩?」
「对啊，我姊昨天还看到他们两个在接吻耶!」
「所以舒纭和程子轩分手都是因为夏语天的关系吗?」
「我的妈啊，跟一个男生接吻之後又和另一个男生交往，整个就是个绿茶婊啊!」
「陶敏玟是个婊子。」
听到这里，夏语天的头像是被重重一击，感觉右脑晃了一下，一阵恶心感从胃里涌出，她连忙掀开马桶盖呕了一声。
「明明学校的正妹那麽多，真搞不懂为什麽学长会喜欢这种货色?」
夏语天抽了几张面纸擦擦嘴巴，昂头哈了一声，接着拳头用力揍了一拳墙壁，发出砰一声巨响。
见外头瞬间安静，夏语天站起来拍了拍制服裙，打开门，接着用力甩上，那些女生一看见夏语天，身体全都明显瑟缩一抖。
「你说什麽货色?」夏语天讪笑了一声，「怎麽?人一到全都不敢说话了?刚刚我听你们说的蛮爽的啊?怎麽不继续?」
「...你什麽时候来的?」其中一个女生的脸瞬间刷白。
「从你们讲到我名字的时候。」夏语天伸手拉了拉那个女生的制服领结，「再说我的高度应该不是你们可以拿出来开玩笑的喔?再说你们好像也没有高到哪里去欸?」
她们的眼神游移，就是不敢对上夏语天的双眼。
「还有你，」夏语天的食指直接用力戳了一下另一个女生的下巴，那个女生反射性的闭紧眼，「说别人骚之前应该要先照一下镜子吧?你不想穿制服就不要穿啊，只扣一个扣子是在穿几点的?」
看她们每个人的脸都因为羞耻而红通通的，还有人眼眶泛泪，让夏语天翻了翻白眼心想真没挑战性，便转头想离开。
「你...真的跟绍宁学长在交往吗?」临走前，其中一个女生叫住夏语天。
夏语天勾起唇角，「对啊，怎麽?羡慕吗?还是忌妒到想杀死我?」
她们没有回应，像是默认。
「跟你们说啦，你们别整天肖想跟我哥他们那群谈恋爱啦，而且就算范绍宁不跟我在一起，也轮不到你们这些只会乱叫的乌鸦!」
解决完那些八卦的八婆，夏语天叹了一口气，虽然不是很在意她们那些恶意攻击，但心情多少也会受到影响。
班上同学的态度突然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是不是也是因为程子轩和范绍宁的关系?
那范绍宁呢?照这样谣言的传播速度，学长他应该也知道她和程子轩接吻的事情了吧?
他...会作何感想?
回到班上，上课钟声正好响起，全班同学却没有想要回到座位的意思，只见黑板上写着「自习」两字，夏语天才恍然大悟。
当她走进教室时，全班再次很有默契的安静了一瞬，下一秒又回到刚才的喧哗吵闹，像是什麽都没发生过一样。
温咏滢一看见夏语天便焦急的跑来，「语天，抱歉，我刚刚...」
「没关系。」不等她说完，夏语天便直接说，「我已经听到隔壁班的对话了，难怪今天大家一看到我都是一副见鬼样。」
「所以...程子轩真的喜欢上你了吗?」温咏滢说完还看了一眼韩舒纭。
「没有，不可能。」
「对不起，我一刚开始没有办法及时出来帮你说话，现在大家才会...」温咏滢垂下眼，语气自责。
「没关系啦，这又不是你的错，而且我觉得同学们应该不会冷落我太久。」
「子轩，你真的跟嫂子分手了?」
突然这关键的一句话被大声的说了出来，就算是在吵杂的班上，这句话也显得特别明显，於是班上的音量顿时变小，所有人竖起耳朵一同望向声音来源。
说话的是上次送夏语天巧克力的体育股长，他一看见程子轩姗姗来迟的到了班上便高声问，「别假装没听见，你们真的分手了?」
程子轩不语，目光环绕了一圈群众，他的眼神带刺，让原本窃窃私语的同学瞬间闭上嘴巴，当他的眼神一对上夏语天，他慢慢露出了笑容。
那个笑容并不单纯，彷佛背负着破碎的心机，令夏语天打了个寒颤。
「早安，辛巴。」他连书包都还没拿下来便直直走向她，「你昨晚在做什麽?怎麽都不接我的电话?」
夏语天的脑袋发出「喀」的一声，她顿时明白了程子轩现在只不过在演戏而已，因为昨天程子轩根本没有打电话给她，连一封讯息都没有传。
她不知如何回应，只能睁大双眼一脸警戒的盯着他瞧，像是一只浑身带刺的野猫。
「啊?还是你已经睡了啊?」没有得到回应，程子轩反而自问自答了起来，脸上的笑意丝毫没有淡去，「我应该没有打扰到你吧?」
夏语天愣了许久才拼凑出他的话意，支支吾吾的答，「没有，可是你—」
他不顾其他人的眼光，甚至不理会韩舒纭的注视，右手居然直接摸上夏语天的脸颊，拇指还怜惜的上下轻抚，「没有就好。」
夏语天的脖子一缩，慌慌忙忙起身与他拉开距离，所有人的视线都离不开两人，而韩舒纭此时的锐利目光让夏语天害怕到胃开始翻滚，程子轩的态度自然到彷佛他们之间的伤痕不曾存在，让她不知该怎麽接下去。
程子轩明明没有喜欢自己，那他为什麽要这样?
他那麽做，是想把她逼到绝路吗?
夏语天後悔了。
她应该要在第一时间和程子轩划清界线的，但她没有，所以他才会越来越得寸进尺。
就像体育课时，体育股长和程子轩两人负责带操，在拉筋的时候程子轩突然靠近夏语天，双手环绕住她的身体纠正她的动作，当他的指间一碰到她的手臂，夏语天便吓的跳了起来，不知所措的不知该说些什麽。
还有午休的时候，夏语天婉拒了温咏滢的午餐邀约，独自一人前往范绍宁的班上，而经过学生餐厅时，正巧被程子轩叫住。
「辛巴?你怎麽没来吃饭啊?」
夏语天微微瞥了眼程子轩身後的学生们，除了自己班上的同学，连其他班的人都直直盯着自己，只有韩舒纭一个人专心吃着饭，对身边的人的讨论一概不给予回应。
「我...不太饿。」
「你已经够瘦了，不饿还是要吃一点啊。」他握住她的手腕想把她拉进学餐，动作自然的像是一名出色的演员。
夏语天的目光停在他开阖的唇上，突然一阵恼怒，甩开他的手停在原地不动，语气生硬，「...你为什麽要一直跟我搭话?」
他轻笑，彷佛听到什麽玩笑话一般，看着她的眼神有些不屑。
「这是什麽蠢问题?为什麽我不能跟你讲话?都那麽久的朋友了。」
听到「朋友」两字，夏语天自嘲似的笑了声，接着上前一步拉住他的手，「你过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说什麽在这里说就好了啊。」他的手插着口袋，脚步没有移动半寸，语气悠然，「有什麽事不能让大家知道吗?」
「这些话必须私下讲。」她咬牙吐出这句话，扯了扯他的制服袖子，「快点，跟我走。」
突然程子轩一个箭步上前摸上她的发顶，温柔的搓揉着，「乖一点，干麽那麽坚持?」
当他的手碰到她的头发的那一瞬间，夏语天忍耐许久的愤怒终於爆发，她伸手用力拍开他的手，他的手臂上很快浮出一抹紫红色的手掌印，「你到底有什麽毛病?」
无视对大众的惊愕，夏语天抬头紧紧瞪着他，「既然你那麽不在乎别人的眼光，那我也不需要给你面子。」
他挑眉，完全没有被夏语天的失控大吼吓到，「什麽东西?你在说什麽?」
「装傻?你有什麽资格装傻?」她握紧双拳，声音变得极为低沉，「你忘记你校庆对我做了什麽事情了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计划什麽吗?」
他扬起唇角，事不关己的语气像是看戏的观众，「计划什麽?」
「哈?连你自己都不知道吗?那我来告诉你。」夏语天朝他踏出一步，嘴角微颤，「你那天突然吻我是吻给韩舒纭看的吧?」
所有人倒抽一口气，而程子轩的神情却没有因为她的拆穿而僵硬，反而露出像是玩味的表情。
「因为她对你死缠烂打不肯分手，无计可施之下你只好拿我来制造你喜欢上我的假象，让她能对你彻底死心。」
听到这里，韩舒纭放下碗筷将头转向这里，含泪的双眼带着愕然，但夏语天却没有想收起炮火的意思，「你以为我们这几年的朋友当假的吗?我早就知情了!」
此时，刚离开教室的罗宇彻、东翊翔和范绍宁在前往学生餐厅的路上很快就发现了前方的骚动，一听见夏语天的声音，范绍宁眯起双眼。
「欸，那不是你妹的声音吗?」东翊翔用手拐拐罗宇彻，语气困惑。
罗宇彻竖耳一听，果真听到夏语天在大吼大叫，「啧，一天没看到她就给我闯祸，这女人简直是生来制造我麻烦的!」说完他抬起右脚想直接冲去学餐，却被范绍宁拦下。
「不要过去，先看一下情况。」他冷静的回，抓住罗宇彻的手的力道却越来越紧。
三人小跑步穿过人群，果真看见夏语天和程子轩两人面对面在对执。
「冷静一点，辛巴，很多人在看呢。」程子轩吹了声口哨，对於夏语天的激动完全没有感到一丝丢脸。
「不要叫我辛巴!」她闭起眼尖叫，气得浑身颤抖，「你明明没有把我当朋友，装什麽亲切?对你来讲，我只是一颗拿来对付韩舒纭的棋子而已，对吧?」
等夏语天说完，程子轩还是一派气定神闲的模样，他上前摸了摸她的头，用两人才听得见的音量说，「你比我想像的还要精明呢。」
夏语天一愣。
「但是你猜错了，我可没有想跟你绝交的意思，」他俯下身，眼睛含笑，声音轻的像是说给自己听，「对我来说，你还是我的好朋友喔。」
说完，他又赞赏似的拍了拍她的发顶，接着看了一眼范绍宁，便穿过人群离开。
范绍宁静静的瞧着程子轩的背影，随後转脸看向被人群包围住的夏语天，她低着脸，刚刚大吼乱叫的勇气随着程子轩的离开消失了大半，脚使不出力逃跑，只好蹲下身将脸埋进膝盖里，浓浓的羞耻感瞬间环绕住她整个人，其他学生的目光和议论像尖刺一般猛扎着她的自尊，使她羞愧到无地自容。
范绍宁叹了一口气，神态自若的走上前，面对着夏语天和她一起蹲在众人中央。
「喂，」他用食指戳了戳她的肩头，本身就很娇小的夏语天，缩着身子之後整个人看起来变的更小只了，让他又忍不住「唉」了一声，「抬头看着我。」
夏语天抬起右眼，看了一眼范绍宁又将头缩回去，用力摇了摇头。
「要上课了，难道你要一直蹲在这里?」他似笑非笑的扯扯她的衣角，像哄婴儿一般语气没有丝毫不耐烦，「先离开这里，我带你去别的地方。」
「不要，我不要。」夏语天的声音闷闷地传出，像是在耍赖的孩子般不停的摇头。
范绍宁轻笑，他心知自己的女朋友很与众不同，她偶尔的公主病不是像其他女生一样随便哄一下就能行的通，她吃硬不吃软，所以他扭了一下脖子，接着揪住她的手臂将她整个人抓起来，蹲下身子抱住她的大腿，将她拦腰扛在肩膀上。
所有人惊呼连连，罗宇彻眼睁睁看着范绍宁将她带离人群，心里莫名有种安心感。而东翊翔待两人离开自己的视线後，看戏完般的起身，像牧羊犬赶羊朝着人群摆手，「好了~各位学弟妹们，电影播完了喔，快回教室。」所有人才悻悻然的散去。
同一时间，扛着夏语天的范绍宁在中廊缓步走着，皮鞋和磁砖地板摩擦、碰撞，加上回音的修饰，发出宛如三角铁的清脆声响。
「放开我!」夏语天在范绍宁的肩膀上挣扎着，但范绍宁依然一脸平静的向前走，眉头连皱都没皱一下。
「快点放开!范绍宁!」夏语天的双脚在空中踢啊踢，范绍宁才终於把她轻轻放在花台上。
「你好重。」他坐在她的身旁，语带笑意。
「学长，我现在没有心情开玩笑。」她抿唇，接着抬眼直直看着范绍宁，「你...都知道了吧?」
他回望她，语气定闲，「知道什麽?」
「就是...我...」她看着他的眼睛慢慢涌上了泪水，啜泣着说，「就是程子轩对我...」
「嗯，知道。」
闻言，她扁起嘴，下唇微抖，眼睛像瀑布一样眼泪狂掉，抽气着，一字一顿的解释，「对...对不起，学长...那天只是...」
不等她说完，他就突然伸出右手，用食指和拇指捏住她的嘴唇不让她发出声音，「嘘，我不想听。」
她直愣愣的望着他，肩膀一抽一抽的抖着。
「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你可以不用解释，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他胡乱揉着她的发，动作温柔的像是在安抚宠物，「我相信你，所以别自责了。」
范绍宁说完，夏语天哭得更大声了，她紧紧抓着范绍宁的小拇指不放，在心里对天发誓绝对不会轻易放开他的手时，一股强烈的倦意带着安心感袭来，让她抵挡不住睡魔的诱惑，慢慢的失去意识。
好黑。
凌晨两点多，夏语天披头散发的躺在床上，眼睛紧紧盯着天花板上的污点，双眼被她的拇指猛力撑开，眼白周围缓缓冒出了暗红色的血丝。
她的眼睛很累、很痛，但她却死都不愿意眨眼。
因为当她一闭上眼，就会有颗发黑、流着血泪的双眼直直盯着自己，对着她喃喃低语。
「你难道觉得自己和我面临到的问题是一样的?」
夏语天连吞了好几口口水，明明没有人在说话，她却觉得耳边有数百个人在对自己大笑、尖叫、哭泣，脑里乱糟糟的，只能勉强在吵杂中拼凑出某个女人抛出来的疑问。
「你凭什麽?凭什麽拿程子轩的问题和我相提并论?」
是她的声音。
夏语天好想哭，乾燥的双眼却无法让她这麽做，原本的恐惧感顿时变成了笑意，像是有羽毛正在轻轻搔痒着身体，使她忍不住扬起僵硬的唇角，轻笑出声。
就算那个人不在了，那个人还是一样了解自己。
「为什麽是和夏语天啊?她超矮的耶，三年级的学姊随便找一个身材都比她还好，真搞不懂绍宁学长为什麽会选她...」
夏语天从原本的低笑变成了放声大笑，彷佛听见什麽荒唐可笑的玩笑话，眼泪随即淌落，但她依然笑个不停，连身子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天啊，为什麽学长要和羽菲分手?真的是因为陶敏玟那只母狗?她讲话嗲声嗲气的有够恶心，真搞不懂学长为什麽会选她...」
其实今天在厕所里听到隔壁班女生的对谈，她真的有一种自己变成了陶敏玟的错觉。
还有在学生餐厅时，夏语天对上坐在一旁冷眼观看一切的韩舒纭，她甚至有了乱七八糟的猜测。
那一瞬间，她真的以为韩舒纭就是陶敏玟，而她和程子轩的争吵，就是陶敏玟还给自己的报应。
「我相信你。」
然而，她今天能够那麽理直气壮的打开门和那群女生对呛，能够在全校学生面前对程子轩丢下狠话，不是因为她比陶敏玟拥有更多的勇气，也不是因为当她听见那种难听谣言时，能比陶敏玟还要更加屹立不摇。
因为，还有一个人对她这样说，说相信她，肯定的告诉她这不是你的错。
「语天，你相信我好不好?」
夏语天的呼吸频率越来越短，像是全世界的氧气都不够她呼吸似的，她紧紧捏着胸口，那带着浓浓鼻音的急促呼吸声，几乎就要盖住她耳边那些人的叨叨絮絮。
假如当初也有一个人和陶敏玟说出一样的话，假如也有一个人愿意相信她，那结局会不会变的不一样?
「拜托...不要再说话了...」她闭紧眼睛，不顾对面那双血淋淋的双眼盯着自己看，她依然在被窝里发出断断续续的恳求声，「求求你们...拜托...」
她不知道该怎麽停止那些人的尖锐嘲笑声，当那些笑声直直冲上脑袋，想将她的脑子大切八块时，夏语天用力踢开棉被，起身摸黑拿起躺在床边的书包，飞快地打开房门，冲了出去。
半夜三点多，范绍宁家的门铃响了。
在这不该有门铃声的时刻，范绍宁一听见声音便猛然惊醒，他快速的跑到门边应门，甚至连灯都没有开。
一打开门，范绍宁便看见头发凌乱、满脸泪痕还穿着睡衣的夏语天，双手紧紧抱着学校的侧背包，视线往下，是她没穿鞋子、脏兮兮的光脚丫。
范绍宁惊愕，心里有好多问题想问，他沉吟了一会儿，只吐出一句，「你该不会从你家直接走来这里吧?」
「晚上...没有公车了，我只好用走的...」她垂下头解释。
等她说完，范绍宁又看了她一会儿，最後发出一声重重的鼻息，随手开了灯，才领着夏语天进屋。
夏语天走进屋里，当脚一碰到冰冷的磁砖地板，她低头看了眼自己黑黑脏脏的脚，忍不住动了动脚趾，一抬眸，便看见范绍宁面无表情地拿着一张塑胶小板凳。
「坐在这里。」他轻声道，随便勾起衣架上的一件牛仔外套披在她身上，接着走回浴室。
坐在板凳上迟疑了一会儿，随後看见范绍宁捧着一碗装满水的脸盆，夏语天愣了一下才会意过来，原来范绍宁是打算帮她洗脚。
「没关系啦，学长，我自己来就行——」
「别乱动。」他打断她，小心翼翼地捧起夏语天的双脚泡在水里，当温温热热的水裹住夏语天的脚踝时，她的身体也跟着逐渐暖和起来。
范绍宁半跪在她的面前，卷起袖子，用沐浴乳轻轻清洗她的双脚，温柔的搓掉她脚趾缝间的污垢，动作仔细的像是在擦拭昂贵的陶瓷娃娃。
看着范绍宁专注的眼神和温柔的身影，夏语天的眼眶微热，眼泪最後还是掉了下来。
当一滴眼泪落在脸盆水里时，范绍宁反射性的抬头一看，一对上夏语天眼泪，他只是抿了抿唇，不慌不忙地拿起一旁的毛巾将她的脚擦乾。
擦乾她的脚後，范绍宁起身，「走吧。」
「去哪?」夏语天愣愣问。
「回你家。」他拿起地上的脸盆，转身想走去浴室，「我送你回去。」
「我...」她下意识揪住他的衣摆，毫不矜持的说出心里话，「...我不打算回去了，我今天...能不能留在这里?」
他的身子僵了一下，随後继续往前走，说的乾脆，「不行，罗宇彻会担心。」
「我有时候都会比他早去上学，他不会起疑的。」她原本捏住他衣服的手换成握住他的手臂，声音带着恳求，「不要赶我走好不好?我一回家...我的病又会发作...」
他先是不动，接着暂时放下手中的脸盆，蹲下身来平视她的双眼，两人的距离只剩下不到一公分，他朝她不怀好意的挑眉，「你不怕我对你怎麽样?」
夏语天没有因为两人的近距离而脸红心跳，语气坚定，「不会，我相信你。」
看着夏语天一脸正经的说完这句话，范绍宁忍不住噗一声笑出来，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没辙道，「...笨蛋。」
当范绍宁露出久违的笑颜，原本在夏语天耳边争论不休的争吵声彷佛在刹那间停止。
「学长，你笑起来真的很好看耶。」盯着他略带孩子气的笑容，她由衷地说。
他也回望着她，缓缓收起脸上的笑意，脸冷不防地朝夏语天靠近，毫不犹豫吻住她的唇。
☔️
「什麽?程子轩真的那样做了?」温咏滢张大嘴巴，不可置信的大叫。
考完第一次段考的周末上午，温咏滢终於来到夏语天家中作客，而刚刚一得知罗宇彻要到中午才会回来，她的小脸倏然垮下。
「嘘，不要叫那麽大声，你想讲给全世界的人听啊?」夏语天拿起床边的枕头朝温咏滢的方向扔去，又朝她丢出一记责备眼神。
温咏滢目前是在班上唯一会和夏语天光明正大交谈的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韩舒纭的缘故，原本那些和夏语天关系不错的同学最近变得不太会和夏语天往来了。
「程子轩也太过分了吧?他难道不知道他这样强吻你会破坏你和舒纭的感情吗?真没想到他是这种人!」温咏滢忿忿的握紧双拳，拳头还朝空气挥了两下。
「他跟本不在乎我们吧。」她淡淡回应，「自私的家伙。」
温咏滢看着夏语天略微失落的神情，好半晌才又道，「不过你和程子轩他认识那麽久了，难道绝交都不觉得可惜吗?」
「不觉得。」她答的乾脆，随後又轻声呢喃，「...但他似乎没有想跟我绝交的意思。」
「蛤?你刚刚说什麽呀?」
「没什麽。」夏语天耸耸肩，话锋一转，「对了，你段考考的怎麽样呀?」
「就还可以罗。」她边滑手机边回，突然抛出一句不相干的问题，「宇彻学长上了哪间大学?」
夏语天丢下手中的手机想下床，「还没考啦，他决定要考七月指考，跟范绍宁还有翊翔学长一起。」
「嘿嘿，说到绍宁学长，怎麽样?你们俩现在应该在热恋吧?」温咏滢放下手机，盯着夏语天的背影暧昧的笑道。
「怎麽话题又回到我身上了啦。」夏语天的耳根渐渐升温，学温咏滢刚刚的口吻，「就还可以罗。」
「夏语天，你不要想敷衍我喔，老实说你们几垒了?有没有接过吻了呀?」温咏滢的双眼闪闪发光，越问越兴奋。
「交往前就亲过了!」
夏语天没好气的回应让温咏滢高声尖叫，握住夏语天的手摇晃了两下，「好好喔，好羡慕你喔，我也好想跟校草谈恋爱...」
「你还敢说咧，都怪你对我哥太消极了，」夏语天斜眼看了一下激动的温咏滢，「你知道罗宇彻他前几天还问我说你是不是——」夏语天故意将句尾拉长，想吊温咏滢的胃口。
「什麽啦?他说我什麽?」
「他问我:『欸你那个姓温的同学是不是讨厌我啊?我带她去保健室她看起来心情很差，都不说话，跟她讲话也不怎麽回。』你不觉得他超蠢的吗?」
「真的假的?学长真的那麽问你?」温咏滢瞠大水汪汪的大眼，食指卷了卷夏语天的发尾，「...我只是害羞而已，没想到他会误会成那样。」
「所以我才说他很笨啊。」夏语天哼了哼声，「真搞不懂你到底是看上他哪一点。」
突然房外传出一阵关门的撞击声，随後又响起某人的吆喝，「夏语天——借我笔电——」
听到罗宇彻的鬼吼鬼叫，夏语天气的打开门朝外面吼，「安静点啦!不要整天像屁孩一样乱叫好不好?先去换掉你身上那件臭死人的球衣啦。」
「你是月经来喔，凶什麽凶...」罗宇彻拿着毛巾擦汗，开门进入夏语天的房间，一看见坐在床上的温咏滢便热情的打招呼，「欸?你不是上次那个年糕吗?嗨!」
「没礼貌欸你，什麽年糕啦!她叫温咏滢!」夏语天翻翻白眼用力打了一下罗宇彻的背。
见状，温咏滢的脸红了红，将散落在胸前的头发拨到耳後，「呵呵，语天，没关系啦。」
罗宇彻揉着被妹妹打痛的肩膀，目不转睛的盯着温咏滢的脸，接着弯下腰朝夏语天的耳边低语，「欸，你看你同学校庆那天就是一直露出这样的表情，好像我对她性骚扰了一样!」
「白痴，你知道你说话超级大声吗?」夏语天没辙的推开罗宇彻，然後朝温咏滢说，「快点，咏滢你不是要澄清?不然这个笨蛋到毕业前都会以为你看他不顺眼。」
「嗯...学长，我...我没有看你不顺眼，因为学长对人很热情所以我...」温咏滢搔搔脸，接着朝罗宇彻露齿一笑，半开玩笑的说，「我负荷不了啦，哈哈...」
罗宇彻看着温咏滢白净的牙齿，难为情的抓抓头发，「喔、喔哈哈哈，抱歉啦，误会你那麽久，啊哈哈哈哈...」
看着两人僵硬的互动，夏语天忍不住翻翻白眼，随後道，「哥，你吃过午餐了吗?」
「当然还没啊，练习也才刚结束而已...」像是突然想到什麽似的，罗宇彻大叫了声，「你们今天没练习吗?」
「蛤?你说啦啦队?」夏语天满脸狐疑，「今天星期六耶!」
「对啊，不是下星期就要决赛了吗?刘嘉娜没有说要练习吗?」罗宇彻低着头想了一阵，眉头因为思考而皱了皱，「可是今天去篮球馆的时候还有看到啦啦队的队员耶。舒纭学妹没告诉你今天要练习?」
温咏滢和夏语天交换了一记眼神，夏语天看开似的打了个哈欠，「算了啦，就算要练韩舒纭也不会跟我讲，顶多下次社课被刘嘉娜骂而已，没差啦。」
「干麽?你们吵架了喔?」罗宇彻到现在还不知道程子轩和韩舒纭分手的事情。
温咏滢看夏语天没有想要回答的意思，於是话锋一转，「学长，我现在和语天想要去吃隔壁那家新开的寿司店，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
「喔、喔好啊，等我换一下衣服。」罗宇彻瞥了眼臭着脸的夏语天，摸摸鼻子离开夏语天的房间。
待罗宇彻离开，温咏滢便用脚踢了踢坐在床下的夏语天，语气带点气愤，「语天，我觉得舒纭太过分了，啦啦队算是公事吧?她平常不是那种把公事和私事混为一谈的人呀!」
「代表说她应该很讨厌我了吧?」夏语天起身，一把勾起躺在书桌上的手提包，「好了啦，别再聊她了，走啦。」
到了寿司店，自动门一开，带着酸味的醋饭味跟着空调迎面而来，让夏语天皱了皱鼻子。
「哇，平常这家店都超多人的，今天居然让我们抢到位置，真好!」罗宇彻换上乾净的白色T恤，衣服还飘着淡淡的洗衣精香味，整个人看起来都清爽起来了，「走吧，我们坐那里。」
坐到柜台旁边的位置，罗宇彻帮大家点完餐後，一坐下，他便啜饮了一口茶，漫不经心的问，「程子轩那小子是不是喜欢你啊?」
夏语天正要开口反驳，却被温咏滢打断，她激动的表示，「是不是?学长你也这样觉得吧?虽然他们原本看起来就很好，但最近程子轩对语天的态度更亲昵了!」
「对啊，你那天和程子轩在学餐对呛的时候，是不是他跟你告白然後被你打枪?」罗宇彻一本认真的问，「可是他和韩舒纭不是还没分手吗?为什...」
「他们分手了啦，校庆前就分了。」夏语天插话，「还有程子轩没有跟我告白，他也不会喜欢我的啦!」她不知道已经澄清这句话多少遍了。
「喔。」当服务生将寿司端上来，罗宇彻也没再多问，便将盘子移到中间，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温咏滢没有动筷，只是盯着罗宇彻吃着寿司的帅脸，鼓起勇气问，「...学长，你有女朋友吗?」
夏语天握着筷子的右手顿了顿，抬眸看向罗宇彻。
「没啊。」罗宇彻口齿不清的答。
「...喔，那你有喜欢的人吗?」温咏滢紧张到在桌下摩擦双掌。
「没，我对谈恋爱没什麽兴趣。」罗宇彻淡淡回应，不着痕迹的转开话题，「你国中是念哪里?这附近?」
「没有，我之前的家在彰化，高一那年才搬过来。」
气氛好僵啊!夏语天吃饭吃的神经跟着温咏滢一起紧绷起来，随後目光不经意在对面那桌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像遇上救世主般迅速夹了几颗寿司放进盘子里，便匆匆往那个人的方向跑去。
范绍宁默默咬了一口豆皮寿司，突然感觉到对面有人坐下，便抬头一看，只看见夏语天正冲着自己笑。
「...你怎麽也来了?」
「就来吃午餐啊。」夏语天左顾右盼了一下，又问，「你怎麽只有一个人?看起来好寂寞。」
「不然我要跟谁来?」他放下筷子，不动声色的望了她一眼。
「翊翔学长啊，你们刚刚不是也在练习?」
「他要跟东灿瑜吃饭。」
「啊?他跟他姊姊感情那麽好喔?」夏语天用手托着脸颊，侧着身体盯着范绍宁细长的睫毛，「不然就看谁约你去吃饭就跟那个人去啊，不然一个人吃很孤单耶。」
「刚刚倒是有很多学妹要约我去吃拉面，」范绍宁瞥了夏语天一眼，接着喝了口汤，「所以我可以去?」
夏语天张大嘴暗骂自己笨，居然打脸到自己，接着生气的喊，「那怎麽行?如果你敢去，我就——」
一发觉店里的人都在看她，连温咏滢都停止交谈朝她望过来，害夏语天吓的赶紧闭上嘴。
范绍宁扯扯嘴角，眼神变的温柔，语气带着笑意，「我开玩笑而已。」
「好啦，我知道啦。」丢脸死了!夏语天羞耻的将脸埋进双掌中。
「你也一个人来?」
「没有啦，我跟咏滢还有我哥一起来。」她的声音闷闷的。
他微微偏头看向罗宇彻的位置，只见他和温咏滢两人相谈甚欢，范绍宁很清楚夏语天在打什麽主意，但他一开始只是沉吟了一会儿，接着看了眼趴在桌上的夏语天，语气带着警告意味，「劝你不要太鸡婆。」
「好啦，知道啦。」她闹脾气似的胡乱应答。
两人暂时都没再说话，只有范绍宁静静喝汤的声音。良久，范绍宁唤了唤夏语天。
「喂，」他放下汤碗，「我要去打工了。」
夏语天惊讶的抬起头来，「咦?怎麽那麽突然?你没钱了吗?你爸妈不会汇钱给你?」
「就觉得不能一直依赖他们。」他面无表情的表示，「所以以後不能跟你回家了。」
「可是你不是要考指考吗?不会影响到成绩吗?」她语气担忧。
「不会，我会空出时间念书。」他说的云淡风轻。
「那你是要去哪里打工?说不定我会去找你。」
「还没想到。」
闻言，她灵光一闪般弹指，「不然你可以去璨瑜姊姊的咖啡厅工作呀，翊翔学长应该会罩你。」
「我不想去那里，」范绍宁微微打了个哈欠，「东翊翔会干扰我。」
「也对，他应该会一直闹你。」听了范绍宁的话，夏语天噗哧一笑，接着语气慎重的叮咛，「不要把自己弄得太累，三餐要记得吃嘿。」
他勾起唇角，疼惜的捏捏她的右脸颊，「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