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就好像活在一幕电影之中,所有的人,发生的事,一切的一切都让人感觉不到真实。
就连她唯一的导航灯,在黑夜里她唯一能看到的零星光亮的周子瑜,所带给她的都是飘渺如轻烟的虚浮。
“为什麽……”她的话音始终不稳,就和此刻的感受相同,恍惚间好像会立刻消失,“你能那麽平静的面对?”
“纱夏……”
“为什麽明明我们的孩子没有了,你还可以当作什麽也没有发生,每天照旧工作?”
她哑声说着,开始哭,眼泪断了线似的止也止不住,轻易的湿了他胸前那片衣襟。
“……你到底是……怎麽做到的?”
像是没有感情的冷血动物,从容一如往昔,让她空洞的内心更加苍凉。
好像……好像他根本不在乎她,更别说她肚子里还未成型就失去了的孩子,更别说她连屍体都没找到意外又无辜的丧生在爆炸事件中的母亲……
至亲的骨肉……疼爱自己的亲人,再也没有了……
周子瑜一言不发,轻轻揽着她,低下头去逐一吻去她的眼泪,从盈满咸而苦涩的液体的眼睛,到微红的鼻尖,到颤栗着的发凉的嘴唇,最後覆在她的唇上,低声呵哄着,“以後我们还会有很多孩子……至於……”
後面的话还没有说出来,房里的座机忽然难得响起,在异常寂灭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站在阳台上,他还抱着怀里的泪人,压根没心思接电话。
静默了许久,那打电话的人大有不屈不挠的精神,响了足足两分钟……
纱夏终於叹出口气,“去接电话吧,说不定有什麽急事,我先睡了。”
说完就离开他的怀抱,向卫生间走去了。
哭了一场,宣泄未满,却真的把人弄得足够疲惫。
周子瑜无奈,走下楼去听电话。
家里的座机几乎是个摆设,知道的人也不多,大抵他也能估到是谁的来电。
“什麽事?”接起来,嗓音便自然而然的压低,依旧平静,还有种预料之内的语气。
“手机已经被监听上了~”俞定延慢悠悠的道,“我很庆幸居然还知道你家电话号码。”
很早以前周子瑜就想对这人异议,能否别用那种八卦欧吉桑的口吻和他说话,虽然他和自己的年龄相差无几,但是他们之间的友情是很奇怪的,所以他始终只是想想,然後自动屏蔽此人无聊的玩笑话,毕竟,周公子刚痛失了未出生的孩子,爱妻情绪持续不稳中……
哪里有其他的心情。
见电话线的另一端,周某人久久不语,俞定延没劲的说,“你们小夫妻还年轻,以後有的是机会,你的丈母娘我也照顾得很好,一根头发都没有少,只不过……”
顿了顿,“别因为一时心软输了满盘,对方不是善类。”
“我知道。”周子瑜似有所想,在没有开灯的客厅里,那对眼眸散发着锐利的微光,“一切按计划进行。”
嗯了声,俞定延确定他准备好了,想想又道,“国际刑警那边……你自己去联络吧,我和他们不对眼。”
他笑,“原来你还是忌讳的。”
“废话!”难得俞少主不顾形象的发作了,“本少爷现在有伤在身,战斗力不足,手上能使唤的人都为你跑腿去了,能不小心点吗~”
“我可是花了真金白银。”他是雇主,俞定延理应为他赴汤蹈火……是吧?
对方不屑,“早几天你的真金白银要是花得乾脆点,会有现在那麽多事?”要\'暗\'在自己的地头上狙击一个国际罪犯,何其简单!
替黑手党洗钱本来就是件极其危险的事,想要L命的大有人在,大不了俞少主亲自出马,导演一场异国黑帮仇杀事件,如此了了,哪里会有第一大厦的爆炸?
说到底还是周公子心疼老婆,担心她老子死在自己眼前,新闻媒体报导出来,事实太残酷接受不了,所以才要走合法路线,要找到凑崎亦岚手中的证据,还要和国际刑警合作,XX的!
绕那麽大个弯子就为了周太太的心情!
以前还真没看出来周子瑜这没心没肺的小子是个世间罕有的痴情种子!
那厮在愤愤不平思想的时候周子瑜开口缓缓道,“乾脆的後果你不是比我更清楚吗?”大有揭人伤疤的嫌疑。
当年就是俞定延太乾脆,做得太绝,所以朴志效才……
“行了。”少主大人根本不想谈私人问题,此刻躺在自己家老宅内古香古色的梦幻大床上,身上缠了好几层纱布,想起前几天朴志效赶自己走时那决然的态度,心里万般不是滋味。
“其实……”周公子再度开腔,“偶尔低头,不是件坏事。”在你爱的人面前,那点男人骄傲的自尊算什麽呢?
那头迅速接道,“我他妈都不知道低了多少回了!”
又在周子瑜还没笑出来时,俞定延又换了口气,“就这样吧,最近少联系,以防有变。”
\'暗\'家的少主能做到这份上,把兄弟的事看得比自己的事还重要,也亏得周子瑜面子大!要是别的什麽人,跪在他面前跪到死,这种事俞定延冷眼看着都不会给个怜惜的眼色。
活在暗处的人,总能看到世间太多过於黑暗肮脏的事。
挂上电话,俞定延往床上伸展四肢陷了下去,肩膀上的枪伤隐隐扯痛,回想第一大厦爆炸前那三十秒,要不是他动作快,凑崎亦岚就真的死了。
幸而所有人的目光都转移到爆炸事件上,而事後他又掩盖得迅速,没有人发现第一大厦的地下停车场发生了一场枪战。
像极了西部大片里的火拼场面,事後将周某人的丈母娘安排妥当,电话遥控自己的人处理现场,最後,才想到要朴志效来救命。
他俞定延是多久没有开枪做杀人的勾当了,怎麽她还不懂呢?
还是像周子瑜说的一样,当初做得太乾脆……那麽他和她的孩子也不会……
“少主,凑崎夫人已经平安到达预定地点。”房间里无声的走进来一个清丽漂亮的女子,周身特质乾净得像出尘的莲花,说话的声音却冷冰冰,面无表情,活像个没有感情的傀儡娃娃。
这就是他的父亲培养出来的杀人机器……
“请问您还有什麽吩咐?”
俞定延\'啧\'了声,抬起手向她勾了勾手指头,“蛟,我全身酸痛,过来给我揉揉……”
蛟冷艳的脸孔上挂了三道竖线,双手交叠站在床正面三米距离外,依旧冷声,“少主,我碰过的人都被我毒死了,你确定吗?”
代号\'蛟\'的毒蠍美人,擅用各种纯天然毒药,制造一场场看似意外的中毒事件,怎麽这个年代了,还有杀人杀得那麽艺术的美人儿存在~
“……算了,你出去吧。”俞公子还想多活两年。
……
压抑了很多天,S市终於在寒冷的一月迎来第一场大雪。
一夜之间,城市被覆盖了雪白的银装,晶莹剔透,纯净无暇,顺带将空气里的污浊洗涤进化了似的,呼吸清爽怡人,久久聚集的密云也挥散开,象徵着希望的阳光终是破云而出,一扫人们心中的阴霾。
她在微凉的空气里睁开双眼,发现自己的委身於他安全温暖的怀抱。
被子早就不知道在什麽时候被踢掉了一半,如果不是被周子瑜抱着,恐怕少不了又是场小感冒吧。
清晨醒来,纱夏的脑子异常清晰,最近一段日子发生的事,终是深刻的浮现,一丁一点的细节,谁谁说过了什麽话,还有眼前的人,是如何不厌其烦的擦乾她的眼泪,坚定不移的陪在她的身边,从容隐忍的替她处理完各种事务。
昨天晚上……她说他没心没肺……
这麽个淡漠的人,偏偏自虐似的对她上了心,傻子都看出来了,凑崎纱夏你是瞎的吗?
独自陷入悲伤,难道孩子没了他不难过吗?熟睡的周子瑜,清俊的面容上有着明显的倦态。
以往她总是轻轻在他怀中稍有动作他就会醒,此刻却睡得深熟。
明明在他眼睛里,也看到了难过的神色……
恍如隔世的清醒,她开始被自责的情绪包围。
怎麽能有资格去指责她的丈夫?逝者已矣,活着的人必须将生活继续下去,周子瑜只不过选择了……该选择的方式。
纵然表面平静得你心生怀疑。
看了他许久,忽然周子瑜就睁开眼,惺忪的望着纱夏,幽深墨绿的眼眸里有淡淡的柔情。
“……吵到你了?”她微怔,心里还在为昨天的话内疚。
他微笑,像温和的阳光,伸出双臂将她抱紧了些,下巴轻轻触在她的脑门上,哑声问,“心情好点了吗?”
嗯声应和,纱夏又问,“你饿不饿?我给你做早餐。”
再看墙上的挂钟,十点……已经很晚了。
她说要给他做早餐,似乎是想通了,嘴角牵扯出一抹暖洋洋的笑意,松了松双臂,“去吧,不要把鸡蛋剪得太糊。”
瘪嘴皱了下眉头,“这种情况貌似只有一次,还是周先生你自找的。”
说完起身,准备下床去做\'十点钟的早餐\',才刚坐起来,手臂就被周子瑜拉住,一把扯回柔软的大床,再不耻的将她压在身下,空出的手探进纱夏的睡衣,开始作恶。
这一大早的,早餐不吃,忙着吃老婆的豆腐。
“你到底要不要起床?今天礼拜三。”似乎好几天没见周公子往公司跑了,不用赚钱养家吗?
他狭长的眼一眯,妖孽道,“我觉得我们极其需要一个孩子。”
他们急需要一个孩子来疼爱,来抚平伤痛。
纱夏微微愣了愣,“我……”眼神里闪烁着忽明忽暗的色彩,那些片段,彷佛从心底某个还没封存完好的地方涌了出来,用一种缓慢,却熬人的速度。
“一切都有我在。”他抢白道,同时埋头下去在她面颊上落下轻柔的吻,“别怕,我一直都在。”
一上午的缠绵,再醒来已经是两小时後。
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上最了解自己的永远都是周子瑜。
就连她在经历了那麽一系列难以接受的事情之後,新生般醒来第一个念头都被他轻易洞悉。
她想他们应该很快就会再有孩子,这一次她不会再去逃避。
午饭之後周子瑜去了公司,这几天堆积了很多工作没有做,在那之前他将她送到医院做身体检查,失去了亲人之後,纱夏学会更加爱护自己,没有拒绝,很顺从的应允了。
今天的医院显得人迹单薄,她一个人医科大的附属医院上上下下的走动,意外的没有被记者骚扰,在这些方面,周子瑜从来都将她保护得很好,她一如往昔,默默的接受他对自己的好。
手里握着各种化验报告,检查的结果几乎都是营养均衡失调,这些日子她经历了太多精神难以负荷的事情,人渐消瘦是自然的事。
好在心中终於云开雾散,做完最後一项扫描,看看时间,刚好4点,问了替自己做检查的医生,朴志效这时候正好在值班,想想这些天她没少为自己担心,便往她办公室走去。
她比自己大一岁,无疑是医科大的美人胚子,大脑更是好用得不得了,大学三年就破格开始实习了,未来必定是有名的外科大夫。
因为家世良好,实习医生有独立的办公室,走到门外,半掩的门缝里传来她不耐烦刨燥的声音,人在打电话。
“……你还要我说多少次,不要再打电话给我了!我真的真的真的不想见到你!”
纱夏和朴志效也算从小到大的玩伴,比起自己的嚣张跋扈,朴千金真的淑女多了,即便小时候经常被她和周子瑜联合欺负说她的\'丑八怪\',除了黯然神伤,朴志效真的没有做出什麽恶毒的事情予以反击,可以说是天性纯良。
事实也证明朴家的千金非但不丑而且还美得可以去参加世界小姐选拔。
极少,难得,几乎映像里没有听到她用这种语气和谁说话。
所以纱夏愣僵在门外,考虑着要不要改天再来?
不小心就窥视到朴志效美女不为人知的一面,作为有良好教养的她来说,委实有些不好意思……
里面的人继续对着电话怒吼,“是!你以前做的那些事都是为了我好,你的为我好害我失去了我的孩子!我不知道你和周子瑜到底在搞什麽鬼,但是纱夏的孩子没有了,你不惭愧吗?你不内疚吗?你们这些人都那麽自以为是吗?”
她说完便狠狠砸了电话,拉开门想出去透气,却见到怔在门口的纱夏。
“你……怎麽来了?”看着纱夏的脸色从苍白到暗沉……朴志效心里的弦瞬间紧绷,断裂
刚才她在电话里对俞定延怒吼的话,她都听到了吗?
……
医科大附属医院的咖啡厅可以和正统奢华的咖啡厅媲美。
遗憾此刻坐在窗边角落里的两个女人都没有多余的心情去品嚐各自面前的咖啡是否够专业。
显而易见,纱夏无意撞破了某个阴谋。
可以说是阴谋吗?
周子瑜确实瞒着她做了一些事情,而且还是刻意的隐瞒。
相对静默了很久,朴志效似乎是在大脑里组织语言似的,比面对患了绝症的家属亲口说出真相还艰难。
“纱夏……那个……我刚才是在和俞定延吵架,说的全是气话,你别想多了,周子瑜做那麽多事情,都是、为你好……”
\'为你好\'三个字,说得无比轻声,连她自己都快听不见了。
这不是她最感同身受的事吗?
人们总是以\'为你好\'之名做着伤害你的事,还像个救世主似的,你不接受,那就是不识好歹,是枉费他好心一片。
然他们在做这些事之前,往往没想过要先徵求你的意见,等到事态一发不可收拾,带来的冲击力比之前的伤害徒增数倍,让你搞不清楚到底是该去伤心,还是该憎恨他的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