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安子睿趁程诺予在厨房里手忙脚乱地准备餐点时，留了张『回家换衣服，会直接去幼儿园』的字条，便抓起书包蹑手蹑脚地离开。
莫约八点，他准时在园区大门出现，等了一会儿就看到程家父子从不远处的路口走来。
「子睿哥哥！」程子睿一见到他就开心地飞扑过来，紧紧地抱住他的大腿，「我们一起进去！」
「好。」他苦笑地牵起兴奋过头的男孩，看了眼提着大包小包的程诺予，最後好心替他接过一袋。後者见状扬起一抹微笑，一把将他揽入胳膊，小声道：「谢啦。」
安子睿并没有挥开他的手，只是垂下头要他别恶心。
「我还有更恶心的──」
「那拜托你别说。」他不想被恶心死。
「有什麽关系，让我说嘛──」程诺予笑着缩紧臂膀，将他拉得更近自己。
「不要！」
「谢谢你愿意帮我陪伴子睿。」
「……你真的很故意。」
「当然要故意一下，因为我儿子以後还要受你照顾呢！」
「我没有答应你好吗──」
「你不是跟子睿拉勾说以後『每天』都会接他下课？」程诺予刻意扬高音量，突显这项『约定』给儿子听，只见程子睿开心地点头，完全逼他上架。
「我、我也不是每天都有空……」
「没空的那天记得跟我说一声啊。」程诺予拍拍他的肩膀，表示大事笃定，别想赖皮。
「你──」
「子睿哥哥，那边有位子！」就在安子睿想回嘴时，程子睿挣脱他的手，独自跑到前方十公尺远的地方站定，「这里，拔拔我们坐这里好不好？」
「好啊！」程诺予松开他的肩膀，朝儿子走去，两人七手八脚地展开野餐垫，并向四周的家长打招呼。只剩安子睿一人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父子两人的交际，直到程诺予朝他招手，他才慢慢走近。
「刚刚忘问你，吃过早餐了吗？」
安子睿先是摇了摇头，顺手将提袋放在垫子上，顿了一下後又改点头，可惜对方已经认定他就是没吃，直直递上一份简易的早餐要他嗑了。
「我吃过了。」
「少骗人，快吃。」
「我这次肚子没叫。」几乎不吃宵夜的他破例啖了一袋东山鸭头，饱到现在根本不会饿。
程诺予望向安子睿，一脸兴味：「不错嘛，懂得防我的话了？」
「……你真的很幼稚。」根本不像一个孩子的爸。
「好久没听到有人说我幼稚了，真怀念！」程诺予兀自坐在铺好的垫子上，并拍拍身旁示意他入坐。
原本有些抗拒的安子睿见四周家长纷纷投以好奇眼光，便脱掉鞋子跟着席垫而坐。
「他是程先生的大儿子？」总有人管不住好奇心地发问。
「不是。」程诺予照实回答，却引来他人更多的疑惑。
「是混血儿吗，长得真清秀。」旁边的妈妈居然伸手拨了下安子睿的头发，鲜少在上班以外的场合被陌生人触碰的他，整个人受到惊吓地弹起，程诺予见状连忙出手相助，将他揽入怀中。
「对，是混血儿，因为刚来台湾，所以有点怕生。」
「原来如此，我是不是吓到他了……」
「没事、没事，」程诺予拍了拍安子睿的背，并把人转向对方，「你也真是的，又不是听不懂中文，要『好好』地跟人家打招呼啊！」
若不是在陌生人面前不好数落，安子睿早就朝他的头巴下去了，当然也不可能『好好』打什麽招呼。只见他一双褐眼直盯着人家看，什麽问好的话都没出口，就这样僵持近一分钟，逼得程诺予只能乾笑几声，聊点家常话呼咙带过。
「给我点面子好吗，说声你好会死啊。」好不容易扫去尴尬的气氛，一回头就看到安子睿在发呆，害程诺予忍不住念了一下。
「你好。」
「先生，时效已经过了！」
「如果觉得我来很丢脸，何必坚持要我参加。」虽说是程子睿私下力邀自己的，但长辈如果不准许，他还是得乖乖听话。讲白一点，程诺予只要一声拒绝，他也不会来这里丢谁的脸。
「不是我在说，老是往坏的方面想是你的大毛病──」安子睿标准是那种笔尖才刚接触到画纸，就已经用想的把画给画完的人。
「根本没有好事，到目前为止都没有，这不是我的毛病，是事实。」
实实在在的悲观主义者论调，虽然程诺予不认同他的想法，但也没做出任何反驳。他深深叹了口气，突然觉得自己不该淌学生之间的浑水──
老老实实地当个代课老师，听从上头命令就好，何必为了了解学生的心理把自己弄得这麽疲累……
「我一定要去跟教授抱怨一下！」思来想去，程诺予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要不是当年教授的一番见解，让他觉得当个授课师长，必先『得生目光，解生心思』，他也不会一头热地栽进去！
「……我要回去了。」安子睿看他叹气连连，似乎对自己『不打招呼』这件事十分不满，既然如此留在这里也没啥意思，不如走人。
「喂，都老大不小了，可以拿点礼貌出来吗？」从没听过程诺予这麽不佳的口气，安子睿先是一愣，半晌才把踏出的一脚收回。
程诺予以为他会心不甘情不愿地瞪过来，没想到安子睿面无表情，眼神毫不闪躲地瞵视着自己。
「唉，搞砸了……」程诺予搔搔後脑，像是自我厌恶般地喃喃自语，接着扬起苦笑，伸手搓了搓安子睿的头顶，「对不起，有一半是我自己心情不好，不是刻意要针对你──」
「没关系，反正你说得对，我本来就是个没礼貌的家伙，刚刚的情况也只是我不想跟对方说话而已。」安子睿挥开他的手，撇开视线再道：「但我必须说，不是每个人都跟你一样善於交际，我……不喜欢陌生人，也不觉得有必要跟他们进行谈话。」
「这种性格在社会上很吃亏。」
「无所谓，反正谁也不会拿出真心相待，就连你也不是真心的吧，既然如此，对话什麽的就是在浪费时间。」
「等一下，什麽叫不会拿出真心相待？」程诺予越听越糊涂。他的论调也太诡异了，只是向陌生人作作样子打个招呼，跟『拿出真心』有什麽关系？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你该不会认为这麽一般的问候，还要搏感情才能建立吧？」
安子睿默然不答，更让程诺予确定他的字面之意。
天呐，这孩子根本不晓得怎样与人相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