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到了下班时间，舒容乙提早一个小时回到公司，在这最後的时间她把今天收集到的资料整理好，并将要采访的对象联系完毕──除了收集有名部落客的文章做编辑统整外，她自己也是文章撰写人，不像小说部那边做着纯粹编辑的工作。
办公室内接二连三传来道别的声音，她专心在处理工作，等她注意到电脑萤幕角落的时钟──蓦然惊觉，已经快七点了！
她慌忙收起东西，把档案存进随身碟里，本来加快的动作在意识到什麽之後又慢了下来，最後停滞。
又没有约好，她也不算答应，不用被那该死的时间观念和道德感绑手绑脚才对。
想到这里，她压下心中窜起的异样感，照着平常速度开始收拾东西。
搭乘电梯的时候，她不免自嘲一笑，或许那个人早就走了，或是根本没出现──毕竟等了这麽久，连通电话或讯息都没有。虽然她从未换过电话号码，但不见得方泽修没换，也可能是他根本不知道她的号码了。
那个重要他人的分类还静静躺在那里，就像被永久尘封，不再更动。
走出大楼，果真马路上就是来来去去的车辆，如她所想。
她漫步走到公车站牌等待公车，此时站牌内还有几个像是准备回家的高中女学生，女学生们本来开开心心的聊着今天学校发生的事情，却在某个惊呼声後躁动起来。
「欸欸！你们看那个人──超帅的！」
「哪里？」
「就要走过来啦──！」
舒容乙一向对这种话题没有兴趣，但随着某位对象接近，女学生的声音渐渐拉小，变得窃窃私语，而舒容乙本来像个没事人一样，却在某双黑色皮鞋映入她的视线范围时，蓦然侧目──猛然震惊。
「你……」
方泽修依旧是白天那种打扮，但气息显得慵懒轻松不少，上两颗扣子打开，一手插在裤袋，一手提着黑色公事包，一副刚下班的好青年模样。
「刚才临停太久，车子被拖了，只能跟你一起搭公车了。」
舒容乙觉得脑袋都打结了，脑中有了些猜测，却半信半疑；「你真的在楼下等我……？」
等到车子都被拖吊了？那还能一副没事的样子！
「嗯，时间有点长，我看你们大楼一楼正好是书店，进去待得久了点，出来的时候拖吊车已经来了。」
「抱歉……罚单我可以……」
他轻轻一笑，旁边女学生传来一口倒抽气，「不用，是我自己清楚不行还这样做，知法犯法，是应该的。」
舒容乙一时也不知道该接什麽话，迳自沉默下来，正巧公车来了，化解了这沉默的尴尬。
现在是离峰时段，公车上位子颇多，舒容乙习惯性找了靠窗的位子坐下，乍见方泽修顺势坐在她旁边时，想换位子的心都有了。
明明空位很多，干嘛非要坐她旁边？然後那群女学生也是，是要把方泽修重重包围吧？後面跟旁边都坐满了啊！
她单手托腮靠窗，只想装作跟自己毫无关系。
「你坐到哪一站？」
舒容乙起初其实没想告诉他，但想想不回答的话，不知道对方又要说出什麽惊人话语了，反正只是说个站牌名，也不知道实际位子，於是，她就坦白了。
方泽修没再问下去，修长的双腿交叠，双手环胸，阖上眼睛貌似在这难得的时光偷得半刻闲。
後头不断传来高中生叽叽喳喳的声音，舒容乙觉得有点烦躁，此时手机震动，她拿出来看转移注意力，一看到讯息来源是陈艾美，还有一大堆贴图洗版，她就知道她以後在办公室没安宁了。
到底是谁消息走漏这麽快！
舒容乙不知道办公室编辑们有很多私下开的各种群组，八卦都是在里头流窜的，遗憾的是她不是其中成员，不知道里面传得多绘声绘影，都能出一本小说了。
「又是工作？」
身侧忽然传来一句，舒容乙收起手机，「不是，同事闲聊。」顿了顿，她对於方泽修车子被拖吊的事情还是有点良心不安，「你的车子被拖……那明天上班怎麽办？」
「不用担心，学弟会来接我，我再去领车。」以他们的身分，其实能走点後门给个方便，但为了避免被上头念，方泽修还是宁愿乖乖缴罚单。
可想而知，从来没接过方泽修被拖吊而需要协助的赵劲惟整个炸开了，此时正跟女朋友谈论得相当热烈。
舒容乙面露疑惑：「学弟？」
「嗯，工作上的同事。」他忽然睁开眼睛，目光一瞬也不瞬盯着舒容乙，「昨天听到哪里了？」
这问题实在很奇妙，明明东西是这个人录的吧？自己来问别人听的进度不会觉得很尴尬嘛？
「听到……你说，你是从哪时候开始认识我的。我真的没想到……」
方泽修的神色一沉，那表情上富含的意味让舒容乙实在猜不透摸不着，好半晌，他缓缓叹了一声，「那我告诉你更可怕的吧，过去的我，本来是不打算升学的。」
听他这样说，舒容乙要是在高中时听见肯定不意外，因为大多的问题学生确实都没有继续升学的意愿，找个一技之长比较符合他们的需求。
「过去会决定考那所大学，是因为某次偶然听见国文老师闲聊说──那是舒容乙的第一志愿。」
舒容乙的心脏跳动频率忽然不同了，要说刚刚是努力平静无波，现在就是剧烈躁动。
「不过荒废了课业好一段时间，要追上去其实很不容易，幸好因为从小在国外居住，外文能力天生养成，大学外文系的标准也是英文顶标首重，其他科目并不要求太多……」
死赶活追，要说他是在极度惊险的边缘硬是挤上去，从老师眼里看来绝对不夸张。
「小乙，过去的我，很疯狂吧？」
舒容乙双手紧握，指甲都嵌进了肉里，这像是时隔数年迟来的深情告白，她却完全没有感受到青春年少那样酸涩羞怯的滋味。
「陈凯其实就在教室里，但他被威胁了不准出去，就乖乖待在教室里了。」
「方泽修……」
她想摀起耳朵。
「上了大学，距离已经不像高中那样近了，要是再不做些什麽，肯定会後悔的吧？既然远远就看见了，当然不要放过机会。」
他忽然露出自嘲一笑，但是舒容乙因为下意识逃避他的目光早就别开了头，所以没看见。
「你说，是不是真的很像笨蛋？」
正巧，她要下车的站别到了，她像是要逃离这个空间迅速起身，连再见也没说就下了车。
方泽修透过车窗注视着那道背影，目光逐渐变得深沉。
「现在的我，其实还不知道……要怎麽样面对你。只能尽量照着过去……」喃喃自语完，他缓缓站起身，走到车门口，打算在下一站下车。
此时，几支手机偷偷对着他，迅速按下快门。
方泽修下了公车，又拨了一通电话出去：「学弟，还在加班吧？让你出来放个风，我有个地方想去看看。」
电话那端有些欣喜，却也有些哀愁。
因为赵劲惟虽然在加班，却是边加班边跟女友视讯聊天。
算了，见到神秘学长再顺便挖点八卦──至少得问问，车子到底是从哪里被拖吊的。
回到租屋处，舒容乙觉得自己就这样落荒而逃──实在太狼狈了。
她蹲在玄关某好长一段时间恢复心情，工作了一天，其实她也累了，直接就去盥洗，没有在家里继续加班。
洗完澡後，她吹乾长发，人都已经躺上床了，视线却不自觉转往电脑──她懊恼自己的定力不足，本来今天想彻底把那个人抛出脑海的。
却很难做到。
她靠着床，打开电脑，读取了随身碟里的第二个录音档。
接下来的录音档里，有些不到五分钟就结束，有些长数十分钟，说的都是一些生活琐事，大多是他们自那次去博物馆之後的事情。
他只说两人共同的回忆，却只字未提其他关於他自己的事情。
听得有些累了，她打算听完这最後一个就上床睡觉。
没想到，这个又成了她彻底失眠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