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方面,穆谒倒是偕同姥姥一块往无盐他们这头来了。那少年阿弥也跟着一路伺候。无盐他们与穆谒几人便在半途遇上了。无盐看见阿素突然一个止步,奇怪地朝前望去,一时怔住。那头的穆谒更是一脸诧异,稍落後一步的那位姥姥同样不明所以。
穆谒想不到无盐二人这时离开屋子做什麽,却见阿素在这儿,随即猜到了原因。他看着阿素,沉下脸色:「我已经吩咐过,任何人不能随意到这里来,阿素你竟不从命,一会儿等着受罚。」
阿素咬咬牙,忿忿似的涨红脸:「我也不怕!我倒是奇怪,穆谒你心里究竟打什麽主意,你自己知道,少装作不懂!我告诉你,你不念从前帝君恩情,我可记得,你休要害二位仙君。」
穆谒被她堵了这番话,面上也不变,却不说话了。无盐看着,突然要为他感到不忍,阿素竟比他与神君更不相信穆谒的诚意,这想一想,又有点好笑起来。他望见那老妇人脸色微变,非常错愕的样子。
那老妇人马上斥道:「混帐丫头,胡说八道什麽!那诃不懂事,你也跟着不懂事,亏得你虚长她一些,平时做事也稳重,今天这是糊涂什麽?长辈们谈正事,你偷听就算了,又到这里闹什麽,还不走?真要等着穆谒拿规矩来治你?」
阿素哼了哼:「治便治吧!我不怕。」她瞪着穆谒,「你若不是心虚,为什麽要把那诃关住不放?」
穆谒呵了一声,冷冷地道:「那诃犯错,我做哥哥的管教怎麽不行?需要你一个外人指指点点。」
阿素被一噎,气笑了:「你倒是说说看啊,那诃她做错什麽了?」
穆谒冷道:「对兄长不敬,出言顶撞。」
阿素简直气上加气,她着实想掐死这脑袋比石头坚硬的男人!不过姥姥并不给她再闹起来的机会,已经令身旁的少年:「阿弥,去把她带开。」
叫作阿弥的少年说着是,几步就到了阿素面前。阿素防备起来,手才横出去,旋即被制住了。无盐看那少年像是力气不小,阿素怎样也挣脱不开,一径地嚷嚷放手。
穆谒道:「带她走。」
阿弥便扭着阿素走开。那嚷叫的声音还未远去,姥姥便开口:「让二位仙君看笑话了。」
无盐也不知道怎麽接话。倒是听见神君道:「既主动找来,想必你们已经想好了?」
无盐一听,怔了怔。
那老妇人不说话,就去看穆谒。穆谒刚硬的脸上十足坦荡,他朝前站了一步,稍稍地拱手:「看来我这里想什麽主意,都教仙君看透了。」
清垣淡道:「我到这里原有所求,一事换一事也公平。」
穆谒略沉了声音:「不论什麽事?」
清垣看着他:「是。」
无盐霎时愣住。他心想,莫怪神君这样沉得住气,虽然本也是非常不动声色,但是话说到一半,被请出去,心里不免不定,倒是原来神君已料到鲛人会有别的打算。他却想不到神君会如此乾脆地答应,看来那棝魂花於他果然非常重要。
究竟为了什麽缘故而非要取得?无盐之前也曾有些好奇,却觉得不便问,怕神君不高兴,可这时,他突然十分想要知道原因,神君会为了谁甘愿跑这一趟,又愿意冒险。他想的心情微微一沉,着实振奋不起来。
而听见清垣承诺,穆谒与姥姥对看了一眼。老妇人点头,穆谒便道:「请二位随我来。」
清垣颔首,迈开脚步又一顿,他朝旁边的人看去。无盐对上他的视线,才回了神,又不敢看他,生怕泄漏心思,只低着头,迈步跟上。
穆谒引他们去了另一处礁石上的一间堂屋前。
那里头有不少人,里里外外全部忙碌着,屋外的大堂一角有好几盅药炉,几个妇人正在看火。药炉的火烧得极旺,远远便看见腾腾白烟,风吹过来,把白烟吹得老远,还没有靠近,已经能够闻见那浓浓的药味。
无盐感到奇怪,方才他一踏上石地,就望见堂屋里一点的情形,里头架起了几张床板,有几个人躺在上面,隐约还能够听见难受似的呻吟。他一面走,一面四处张望,正好有两个人端着木盆木盘同他们经过去,那盆子里堆了好几卷的白棉布白纱巾,全部沾有血迹。他一看,顿了一顿。
清垣感到身旁少年的迟疑,便看去:「怎麽?」
无盐犹豫着道:「在盆子里头的那些布……好多的血。」
清垣未语。倒是距离他们不远的姥姥听见,叹了气。她停步,掉过头去开口:「老身想二位仙君必然都知道圣果的事了,他们就是为了摘取圣果受伤的。二位眼下看见的情形已经算好了,前几天他们回来,那时才叫怵目惊心。老身这麽大岁数,真真要受不住。」
无盐听她提到了前几天的事,一愣,莫不是那时……他记得当时那诃欲言又止。原来是这样。
穆谒脚步也停了,回过头,对着老妇道:「都怪穆谒不好,不能保护好他们。」
姥姥摇头:「这不是你的错,要怪也只能怪那妖物。」
他们又走进去。无盐这才瞧清楚这里躺了五个人,都是男人,个个身上带了伤,换过不久的包紮立即被血浸得湿透了。照顾的妇人们手忙脚乱,神情并不比受伤的人好看。见到姥姥与穆谒来了,还没有开口,已经先要哭泣起来。
「别哭哭啼啼。」姥姥紧握着木杖,敲了敲地,低道。
几个女人家忙道:「是。」
正好有个人到时间换药了,无盐不由去看,他见着那伤的口子极大,在边缘隐隐有点焦痕,怔了一怔。那伤处还在汩汩地冒出血,这时下药粉,就糊成一团,帮忙的妇人忙拿布沾水擦拭,还是没用。他着实不忍心起来,想起身上带着司药给的外用药,随即拿出来。
「用这个。」
妇人吓一跳,不敢拿。穆谒朝她点头,她才取了,换了一块乾净的布沾了点药粉覆到那人的伤处。那人发出低吟,不过吐息竟逐渐平缓下来,血也像是止住了。
姥姥瞧见,马上感激涕零:「老身便想二位大人与帝君交好,那一定与其他神仙不同。在这儿先谢过大人。」
无盐有点窘,慌忙道:「不敢当。」他又拿出来几瓶药:「这些全给你们用,他们的伤势看着不能拖了。」
穆谒让几个妇人过来取,他看着无盐,深沉的面色隐隐一动。无盐倒是让他这麽直勾勾地看,简直局促。他略低了低眼。
这在穆谒眼里又是另一种样子,突然倒要不好意思起来。他第一次对一位神仙产生一点好感。他诚挚地道:「多谢您。」
无盐只又想到自己又自作主张,也没有半点施恩於人的气势。他略看了看神君,嘴里道:「真的没什麽。」他见神君不发话,便想对方大抵不介意,再道:「我看他们的样子,似乎也不只外面的伤。」
穆谒道:「不错。但那部分并不那麽担心,族里的药向来也很好,就是这外头的伤太古怪,血怎样也止不住。」
无盐正在听着,就瞧见神君朝一个伤者靠近,他怔了怔,不由跟上去。穆谒也看见了,想了想,便搀着姥姥也一块过去看。
清垣挽起袖子伸出手,小心地避开伤处与血,揭开覆盖的白纱布,仔细地望了望。其实他与无盐同样瞥到那创口边缘的焦黑痕迹,现在一看,果然,且口子极大,也不大规则,并不是刀剑所致,一般人的气力也不至於大到使人伤成这样,又造成这焦黑的痕迹。
他听见无盐问:「这莫不是妖火所致?」
清垣便去看他,却有点意外他会知道。面上当然一点也不显,清垣道:「嗯。你倒是知道。」
无盐赧赧地道:「从前还在……」他差点脱口说出神宵玉府四字,略顿了顿:「在师父那儿修炼,曾有仙使受伤回来,伤口也像是这样的。我代师父去取药,司药告诉过我,教妖火所伤,就会造成这样的焦痕。」
清垣点点头。他掉过身,从衣袋里取出一只小瓶子,递向了穆谒:「鲛族对制药向来在行,不过这是妖火所致,这里头是加了崑仑雪水炼制的丸药,服下去,对养伤可事半功倍。」
穆谒便去接了:「谢过神君。」
清垣微颔首,问:「那妖物究竟怎麽回事?」
穆谒与姥姥略看了一眼,他方道:「圣果产在距离阿罗逻不算远的须符山。那山上虽蛮荒了点,然谁都可以上去,只是近几年突然有妖物盘据了那里,有几个人在那里被杀害以後,一般人根本不敢去,此前州上官府去查探也折了不少人,见到没人再上山,也没有死人了,後来便不管了。」
穆谒停了一下,叹道:「但是,圣果长在那里,我们又怎能不去冒险。」
清垣听到这里,心中有数。他道:「我知道了。」
无盐一怔,随即意会过来:「神君莫不是要……」
眼看对方点头,无盐更加愣住,他知道神君向来厉害,他们也不比这些鲛人,有神力护体,不至於会伤到这样,可是,也不知道是何种妖物,大抵不会是刚刚成妖的。即使是天人,教妖火伤了,也不是容易能好?
无盐便想阻止,却听见穆谒彷佛松口气似的声音:「穆谒在此代我全族谢过神君。那我也必会将我所知的告诉神君知道。」
那老妇人脸上也是放松,甚至要朝清垣跪拜下去。清垣拦了一下,道:「各取所需,并不用答谢。」他想想,去看了看无盐,果然少年脸上不大赞同。
想不到无盐道:「我也同去。」
那口气坚定,清垣顿了一顿,随即要拒绝,却看他决然似的神色,又想起在灭度石山上的情景。他思绪微缓,同意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