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自己没有选择的余地，温阳听话地站在便利商店外。
看着睁着一双大眼死盯着自己的流流，温阳总觉得浑身不自在。正因为是于花酿的弟弟，正因为他还是个孩子，未受世事污染的眼睛更是清澈得如同一面镜子，和他记忆里的亮亮一模一样。
但他还是尽力克制自己不要移开视线，就这样和流流两个人大眼瞪着小眼。毕竟于花酿可是把照顾孩子这样的重责大任交付於他。
一阵风吹了过来，黏腻的气味随着风飘进了温阳的鼻子里，让他突然想起从刚才一直拿在手中的布丁。
「你真的不吃布丁吗？」他小心翼翼地问，尽量让自己的语调轻快，深怕不小心又会惹哭他。
流流小小的眉却微微皱了起来。
而温阳的敏感很快就捕捉到了那之中的警戒与不安。
刚才是他太着急，才会没有思考就做出反应，他可不会再犯一样的错误。温阳在脑袋里快速搜索流流之所以会有这些情绪的原因，接着又想起刚刚于花酿和流流说话的画面，面对着流流蹲了下来。
他也不确定自己是从哪听说，但与年幼的小朋友平视再说话，似乎能让他们安心一些。
「我是你姊姊的同学，叫做温阳，不是陌生人，所以你不用害怕。」
流流抿抿唇，虽然没有回答，但眼神里的迟疑说明他对温阳的戒心确实散去了不少。
温阳对他微微一笑，一边指了指马路的对面问：「你在对面的国小上学吗？」
流流轻轻点了点头。
可温阳看流流的外表怎麽也不像刚升小一的国小生，从他稚嫩的神情和不习惯与人接触的反应，大概也就四五岁。
「幼稚园吗？那你第一天来学校有没有哭？」
「没有！」似乎是提起了让他感兴趣的话题，流流的眼神一下子亮了起来，原本微微下垂的嘴角也跟着上扬起来，「姊姊跟姑姑都说我很厉害！」
「对阿，真的很厉害。」温阳看着流流的笑容，又想起了七岁的亮亮，忍不住伸手揉了揉流流的头发，眼神里满溢着温柔。
刚从便利商店里走出来、心里本来还有些火的于花酿，看见这一幕，脸上的愠色在顷刻间全消，取而代之的是，同温阳眼神一般温煦的微笑。
「久等了。」
「不会。」温阳闻声，愣了一秒才抬起头和于花酿对视。
「抱歉，流流对陌生人戒心比较强，刚刚一定吓到你了吧？」
「是我不擅长和小孩相处。」温阳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站起身再次把手里的布丁递了出去，「这个给流流带回去吧。」
知道温阳此举是出於对流流的歉意，于花酿没有拒绝，低头看向流流，示意要他接过。
好不容易得到姊姊的允许，流流开心地道谢，才安心接过温阳手里的盒子。
注意到这一点的温阳，心里对于花酿的佩服与好奇，随之又增长了一些。
是什麽让她从最需要人照顾的小女孩，一下子长成能把别人照顾好的大人？与她之所以住在姑姑家的关联又有多少？温阳很想知道，却还是选择吞下了这些问题，打算自己去寻找答案。
毕竟他不知道他揭开的，会不会其实是她的疮疤，就好比温雪之於自己那样。
「你们先回去吧，我跟店员借个拖把清一下这边。」温阳於是指了指自己好一会都没有移动过的双脚。
可没想到于花酿的回答却是、牵着流流走到便利商店里靠窗的座位坐下来，然後打开布丁给流流吃，留下一脸错愕的温阳站在玻璃的另一端。
等到他们把流流送回家已经是下午五点钟的事了。
走在往温阳家方向的街道，夕阳从後方映照在于花酿和温阳两个人的身上，橘红色的地面躺着他们长长的影子，像是呼唤他们前进，却又永远追赶不上，路途因此看起来遥远得没有尽头。
但要是真的可以没有尽头就好了。要是可以这样一直走着，让时间停留在这一刻就好了。
于花酿看着前方宽大的背影，偷偷在心里祈祷。
温阳却在同时开了口：「你刚刚走进便利商店里、要我帮忙看着流流，是去找流流的老师吗？」
「咦？是、是阿。」于花酿就像是被逮个正着的现行犯，结结巴巴地回答，白皙的肌肤也抹着显眼的红。
「怎麽了吗？」
「没事。」于花酿慌张地摆手，但转过头看见温阳疑惑的眼神，才意会到他想问的其实是另外一件事，「我只是有点生气她让流流一个人在外面。」
温阳没有说话，眼神停留在于花酿身上，只是静静等待着她的下文。
「就算只有一下下，我觉得还是很危险，毕竟流流才刚上幼稚园没多久而已，根本没什麽接触过外界的环境。」
「总觉得你面对流流的事的时候，好像会突然变成另一个人。」
于花酿愣了一下，缓缓扬起嘴角，挟带着与那日相同的苦涩，轻声道：「因为流流是我爸妈留给我的礼物。」
身旁一台呼啸而过的汽车却盖过了她如风一般轻盈的嗓音，而忙着把于花酿从马路外侧拉回内侧的温阳，更没有心思去注意这件事。
只有于花酿自己知道，她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又再度被老天残忍地揉碎了。
「你没事吧？」温阳抓着她的手臂，温度透过手心传到了于花酿的肌肤，可是炙热的却不再是她的脸颊，而是她的眼眶。
于花酿用力摇头，眯起眼又是一抹灿烂的笑，眼泪却在心里夺眶而出。
「谢谢你。」
「没什麽。」温阳跟着微笑，没有发现她正在发烫的眼眶，和她那句谢谢里真正的意义，「我家就是前面那户，你先回去吧。」
「嗯，学校见。」
「学校见。」
于花酿笑着挥挥手，目送他的背影直到他进了家门，放下手的同时嘴角早已没了弧度，只剩下她被余晖照得通红、看起来更加哀伤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