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又是无聊的早自习。
一边看着窗外一边打了个大哈欠，台湾的冬天就是这麽潮湿，永远不知道一场雨究竟何时会有下完的一天，今天也不例外，雨就像是不用钱一样的一直下，虽然我不讨厌下雨天，但是依然会觉得麻烦，感觉不管做什麽是都会变得绑手绑脚的好不舒服。
头靠在右手，耳朵听着滴滴答答的雨声，双眼注视着窗外的白茫，此起彼落的行人不断穿梭在街道上，铁路平交道的警笛偶尔不时会突如其来的伴奏，尽管风吹拂着我的脸庞稍嫌冰冷，依旧迟迟不肯拉下窗户，脑中点播了【Ibelieve】这首经典歌曲，正好适合此刻的氛围。
『在唱歌？』
芊芸的声音打断了副歌，看到芊芸我有点不知所措，深不知在我脑中的这首歌早已脱口而出，即使心里尴尬到不行，脸上依然要保持淡定，谁叫男生就是这种死要面子的动物呢？各位男士们你们说是不是啊？
「只是哼哼歌。」
唱歌就说唱歌，死要什麽面子？我不懂，即使在自己信赖的人面前，也都无法坦诚相对，那麽这世界还有什麽是可以相信的呢？好可怕，也许就是因为少了一点警戒心，在背後捅自己一刀的人往往都是你信赖的人，对於那些陌生人总是会抱持着怀疑的态度，而亲信呢？警戒心自然就松懈了。
趁虚而入。
原本以为芊芸还会继续追问。
可是却没有，眼前遗留下她临走前微笑的画面。
「我到底在做什麽……」
头又靠在右手，耳朵听着滴滴答答的雨声，双眼注视着窗外的白茫。
……
昨天。
一路上我们都没说话，也许是不知道怎麽开口，也许是在等待对方开口，很奇妙的感觉，即使不用交谈，也好像能清楚知道对方想说的话，对方的感受，对方欲言又止的冲动。这样是不是就叫心有灵犀呢？可能是，可能不是，此时此刻的我只想着一件事情，打破沉默。
《……烧耶……烧仙草喔……》
在不远处突然传来烧仙草的叫卖声，凛风刺骨的街道上处处都有温暖，但是却辛苦了那些生意人，换个角度想，谁会愿意在这样寒冷的黄昏，独自一人卖着烧仙草？牺牲了自己的温暖而去温暖其他人，虽然一整天下来赚不了多少钱，虽然很多人都从摊位旁无视的呼啸而过，卖烧仙草的阿姨依旧挂着笑脸，等待愿意停下脚步来买烧仙草的客人，这样的场景，看了真的是有点於心不忍。
「你……」
『你……』
想不到就在此刻我跟芊芸异口同声的说出话来。
「你先说。」
『不，你先说。』
我沉默了，也许芊芸跟我想着是同样的事情，打破沉默，只是有点意外默契居然会这麽的好，虽然芊芸当下有点固执，有点任性，说什麽都要我先表达出内心想说的话，可是我却不讨厌这样的感觉，反倒是有点松了一口气，与其硬是要保留住内心的话，那我倒不如一吐为快来的大快人心。
「你要吃烧仙草吗？」
……
简陋的摊位，暖呼呼的热锅，阿姨热情的招呼，铁汤匙敲击瓷碗的喀啦声，在这里看不到繁忙都市的尘嚣，像是走进了古早的时光隧道，坐上座位，瞬间有一种安心的感觉，彷佛家一样的温暖，这种感觉真的让我有点惊喜，如同拖着疲惫身躯回家的上班族，一进家门就看见心爱的妻子早已帮你准备好丰盛的佳肴，等待与你一起享用。
老板娘，两碗烧仙草，内用。
我跟芊芸各自放下书包，面对面坐着。她看起来很冷，等待期间不时搓动着双手想要获得温暖，整个人就像雪人一样的卷缩起来，桌上的卫生纸渐渐堆积成一座小山，鼻子像是不听使唤的水龙头一样，这是我第二次看见这麽狼狈的芊芸，第一次是在今天早上，而她似乎是感冒了。
我也不知道当时我哪来的勇气，也许是我一时心疼，我竟然把我脖子上的围巾摘下来，也不管芊芸同不同意，下一秒就往她的脖子上绕，她没有反抗，反倒是跟我道谢，我很欣慰，能够尽我微薄的力量帮助芊芸，这让我很久没有微笑的嘴角似乎不听使唤的默默上扬，想不到，我竟然会开心到这种地步。
正当自我陶醉，芊芸拿出手机开始滑，可是这时她却突然低声的说。
……
『威凯，也许我真的讨厌你。』
……
讨厌我！？讨厌我！？讨厌我！？讨厌我！？讨厌我！？
我有点不敢相信我的耳朵，我不懂，为什麽芊芸会突然说讨厌我，我做错了什麽事吗？难道是我帮她围围巾这件事让她感到厌恶？不对，那她为什麽还会跟我道谢呢？我愈来愈疑惑了，难道芊芸对我的微笑是假的？难道只是我一厢情愿的自作多情？
女人心，海底针。
我在犹豫，犹豫到底要不要假装没听到芊芸刚刚说的话，可是我却又不甘心，不甘心为什麽她会讨厌我，到最後什麽也不问就这样死的不明不白，死不瞑目，我不想这样，可是我却开不了口，我在害怕，害怕芊芸讨厌我的理由，害怕就这样失去她，莫名的害怕，原本包覆着我的安全感也逐渐剥落了，看不见，却听见心碎的声音。
我苦笑，这到底算什麽呢？
芊芸停下在手机上滑动的手指，缓慢的，缓慢的抬起了头，眼眶略显泛红，鼻子因为狂流鼻涕的关系早已红成小丑鼻，她没说话，只是看我，不停的看我，专注的看我，像是想看透我整个内心一样的看我，芊芸这样的举动让我好不自在，身体僵硬的动不了，我受不了，於是我移开了视线。
『为什麽？』
『为什麽要为我做傻事？』
芊芸的鼻音很重，我已经分辨不出她究竟是不是哭着对我说，摊位外面的雨下很大，我很自责，因为我一时冲动造成芊芸的困扰，芊芸不但没有生气反而担心我的安危，不禁让我也想问我自己，为什麽？为什麽要为她做傻事？
「对不起。」
即使再多的对不起，也无法弥补我对芊芸的亏欠。
阿姨端了两碗热腾腾的烧仙草上桌，我却没有食慾，明明不应该是这样的，明明应该是要一起开心的吃着烧仙草，为什麽会变成这样？我很後悔，好希望时光能够倒流回去阻止当时那个冲动的我，也许这样就不会为了芊芸打架，也许这样就不会让芊芸为了我傻傻地等待，也许这样就不会发生现在这种尴尬的场面，我想要化解尴尬，可是我的脑袋已经没办法思考，思绪乱成一团，只剩下眼前这碗热呼呼的烧仙草不停的冒着烟。
「趁热快吃吧……」
芊芸看了一下烧仙草。
终於，慢慢拿起桌上的铁汤匙，就这样一匙一匙的挖着烧仙草往嘴里塞，也许是因为烧仙草的魔法让芊芸的心逐渐缓和下来，看着她平静的模样，让我原本僵硬的身体也渐渐拿起了铁汤匙，吃了一口。
很平凡的味道，淡淡的古早味，丰富的配料伴随着花生香、仙草香，即使没有华丽的外表，缤纷的装饰，却每一口都吃的出阿姨对这碗烧仙草的用心，看似平凡的黑色仙草里竟然会拥有生命，一种叫做情感的生命，或许是似曾相识，或许是不堪回首，每个人对於某些东西都会有属於自己的故事，彷佛一把能够打开回忆宝箱的钥匙，在你还来不及察觉时就这样悄悄的翻开回忆。
好怀念，跟虾虾一起吃烧仙草的日子。
都已经事隔这麽多年了，我还是无法放下，常常有人说，人是情感的动物，可是我的情感却无法释怀，或许是後悔，或许是懊悔，或许是忏悔，当时所留下的遗憾却没能去改变，无形的枷锁紧扣着我，我很困扰，却也无能为力，只能逼自己不要再想起，可是每当才下眉头，却悄悄的又上心头。
「你让我想起我以前的一个朋友。」
芊芸咦了一声，放下手中的铁汤匙抬头看着我。
也许说出来会比较好，也许有人能够分担我的遗憾我会比较好过，当下我是这麽想的，也许是自私，也许是多了那麽一点点想要去改变的勇气，即使回忆依旧无法从我的记忆中抹去，至少我不後悔，我曾试着努力去改变，努力走出心里的障碍，不论结果是好是坏，我都已经无所谓了，真的，已经都无所谓了。
……
我说了，当着芊芸的面述说起一切的回忆。
国中，虾虾，好朋友，脚踏车，车祸，变了样，彷佛这些事情才刚发生过没多久似的，历历在目，芊芸没有说话，只是不停的听我诉苦，我无法停止，就像是正在泄洪的水坝一样，克制不住内心的千言万语，我想说更多，我想要解脱，我想走出去，即使芊芸不懂我内心真正的痛，我也不在乎，为什麽？因为倾听的人是芊芸吗？
或许是，或许我想让芊芸能够了解我更多。
碗里的仙草不知不觉已凝结成块，多久没动汤匙了，我不知道，原本隔壁桌的老夫妻早已换成另一对年轻情侣，阿姨开始忙碌的穿梭在人群之中，摊位外的雨似乎小了一点，我感觉的出来周围的环境随着时间不断的在改变，而我们呢？也变了吗？
……
芊芸後来对我是什麽感觉？
我不知道。
甚至一度後悔我到底发什麽神经，为什麽要跟她说这些？我害怕重蹈覆辙，害怕芊芸最後会变的跟虾虾一样，害怕芊芸会认为我是个神经病，害怕芊芸无法真正了解我的感受，真是没用，原本还一副都无所谓的样子，怎麽现在却又像缩头乌龟一样。
……
『我懂，我也发生过车祸，也是在国中那年。』
……
原本沮丧的我抬起头，印入我眼帘的是芊芸一抹浅浅的微笑，突然我的四周也跟着芊芸的微笑渐渐明亮了起来，好奇怪，我怎麽有一种获得救赎的感觉，也许芊芸对我来说就像是个天使，少了她，我的世界像是少了一座灯塔，少了她，我就会完全失去人生的方向，少了她，我……
结帐了，这一餐的费用我很甘愿的付出，也许到最後获利最多的是我，我很感谢芊芸，她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我在她身上学到很多，正面的能量，或许我天生就是个悲观主义者，常把事情想的很负面，常事先预设立场，多愁善感，猜忌多疑，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只不过，我很好奇，芊芸最後说的话。
车祸？国中？代表着什麽？
我没有多想，头上罩着哈噜凯蒂猫造型的雨伞，雨似乎又变大了，幸好已经走到了等公车的地方，我的围巾依旧挂在芊芸的脖子上，我知道，但是我却没有拿回来，就当作是我的谢礼，谢谢她的陪伴。
熙来攘往的人潮完全没有削减的迹象，下车的乘客反而多过上车的乘客，我的公车还没来，芊芸的公车也还没来，搞不懂，为什麽雨天的公车会这麽难等，即使等到了，也不一定上的了车，因为此时正值尖峰时刻，上班族、学生都挤成了一团，争先恐後的上车。
突然，背後一个声音叫住了芊芸，回头看，是一个身穿别校制服的学生。
『元儒，你怎麽在这里？不是叫你别……？』
没等芊芸说完，那个叫元儒的学生就这样拉走了芊芸。
头也不回的。
走了。
€也许，没有谁能把你抢离我的身旁，即使是青梅竹马，也一样。€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