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砚台上刚磨好的墨一般浓，泼到天上，渲染了天空。
卫国宫殿的御书房内，今晚倒是不太平静。
烛光微弱，照得整间房都昏暗无光，龙椅上的卫国皇帝面色阴冷，已四十有余却清俊犹存的脸上充斥着冷酷，他端坐在椅子上，十指交叠，一旁的蔘茶早已凉透。
「皇上，不如让奴才替您换杯热茶吧。」青烟小心翼翼的走上前问道。
明明听见了话语，皇帝却只是直直瞪着前方，眼神隐隐燃烧冷火，连个眼神都没有施舍。
青烟身为伺候皇帝长大的宦官，十几年的历练，什麽场面没见过？但是就今天皇帝这个样子，他实在是没看过。
平常敦厚慈祥的皇帝，如今这等模样，肯定是发生了大事。而且这大事，十有八九都和元国皇后范媛脱不了干系。
见皇帝不说话，青烟吞了吞口水，最後还是没有动那杯茶，默默的走了回去。
此时，一侍卫慌慌张张的从後门走了进来，急忙在青烟耳边嘀咕了几句，只见後者的脸色越来越惨白，身子也止不住的发颤。
「皇、皇上。」青烟急忙走到书桌前，跪了下来，语气颤抖，「凝露宫刚刚传来消息，言贵妃她、娘娘她……」他还在斟酌着用词，毕竟皇上现在的心情可是奇差无比。
皇帝瞪大眼睛，突然暴喝，站起来一把将刚刚的蔘茶拿起来，狠摔到地上，上好的白瓷茶杯瞬间粉碎，碎片飞出。
「说！」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娘娘她难产！小公主刚、刚出生便没了气息！」青烟磕下头，大声回报。
闻言，皇帝微怔，脸上没有一丝讶异或担忧，甚至连眉头都没蹙，只是眯起眼，开始来回踱步。
「公主？只是公主啊……」他低声自语，语气森然怪异。
片刻後，他坐了下来，回到了一开始的冰冷模样，幽幽开口道：「那贵妃可有大碍？」
「并、并没有，可是贵妃娘娘伤心过度，哭晕倒了，现在还昏迷当中。」
皇帝又再次十指交叠，撑着下巴，静静凝视御书房门口，彷佛他从未生气般。
「皇上可去看看？」青烟轻声提议，小心翼翼的抬眸观察皇帝的反应。
「朕不是太医，你让朕去做甚？」皇帝冰冷冷，不带一丝感情的说着。
「是是是！奴才该死。」
皇帝一顿，抬头望向窗外的满月，月光柔和，他缓慢闭上眼，元宵丧子，实在不吉利。
最後他叹了口深长的气，平静开口道：「传朕命令，封公主名号殇月，让礼部找个时日下葬。至於贵妃……」
「召太子入宫陪伴，再拿些东西去赏她，让她在凝露宫好好歇息，就别出来走动了。」他挥了挥手，让青烟退下。
别出来走动……这分明就是变相的禁足，但是皇帝正在气头上，青烟没有胆劝谏，只得听命宣旨。
「喏！奴才这就去办。」青烟急忙站了起来，匆匆向後门离去。
「等等。」皇帝突然又发声，烦躁的捏了捏鼻头，「再把她母亲一并接进宫，就当抚慰了。」
「喏！」
这会儿青烟前脚刚走，一奴才後脚就领着卫国宰相从御书房大门走了进来。
卫国宰相言坤是位五十有余却已白发苍苍的男人，身材矮胖，眼睛狭小，眉眼间流露着算计。皇帝一见他便像触电般从龙椅上弹起。
「微臣参见皇上。」他低头拱手作揖，语气严肃。
「快快快，爱卿快说，人死了吗？」皇帝连忙着急问道，神色慌张，和方才冷漠的样子反差极大。
「托皇上鸿福，赵德昌已在临春阁被刺杀，一刀刺中心脏，手法俐落。」
「那卷名册呢？可有寻获？」
言坤眼神一滞，跪了下来，语气透漏慌张，「回禀皇上，是微臣无用，臣已派人搜查他的府上，却未见名册。」
闻言，皇帝眼神涣散，往後瘫倒在了龙椅上，脸色顿时惨白。
「皇上！保重龙体啊！」
「你是说……名册不见了？」他语气极轻，宛如梦呓低喃。
「臣有罪，名册应是被其他人早一步劫走黑。」
那名册里头详细记载每名犯人的详细资料，里头有范河杀人的坦白，如今名册却失窃，他如何向媛儿交代？
「啊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皇帝将脸埋进双掌里，突然发疯似的笑了起来。
「你说失窃了？失窃了？啊哈哈哈哈哈哈！」他大声问道，疯狂而扭曲。
媛儿会怎麽想他？这点事都办不好，自己肯定会被讨厌吧？
会被讨厌，绝对会被讨厌。一股恐惧冰冷的从体内涌出，书房里闷热难耐，他这时却冷的直发颤。
「你们这帮废物！朕要你们何用？」皇帝彷佛要抹灭这股恐惧般，猛然站起，大吼一声，扫下书桌上所有东西，顿时奏摺四散，砚台上的墨水染黑了地毯。
「皇上息怒！」
皇帝用力扯下他的发冠，摔到地上，发冠裂成两半，顷刻间长发凌乱散落，遮住了他半张脸，再加上阴沈的脸色，他彷佛化作地狱来的厉鬼来索命。
「你！」他大步绕过书桌，冲到言坤前面，一把猛烈的抓住他的衣领，将言坤从地上拎了起来，脚尖离地。他的眼神几乎发狂，五官因愤怒扭曲，表情狰狞可怖，「你给朕去找出名册的下落，若找不到，朕就把你五马分屍，再把你的狗头挂在城门上直至腐烂，最後拿去喂狗，连你的女儿一起！」
「微微微臣领、领旨！」
「还不快滚！」
皇帝松开手，言宰相一屁股摔到了地上，皇帝还不解气，踹上了几脚，言坤便这样连滚带爬的逃出了御书房。
「皇上，可要让皇后知道此事？」一低沉的声音沙哑传出，却未见其人。
「断不可！」皇帝大吼回道，听到关键人物时眼神顿时慌乱，他闭起眼，深吸一口气，压下怒意，「朕的意思是，过些时日朕自会告诉媛儿，你退下吧。」
然後就没有动静传出了，连个回话的声音也没有。
偌大而混乱的书房，只剩皇帝一人瘫坐在地上。
彷佛所有人都遗弃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