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早上，天还未亮的时候，我就醒过来了，说的准确点，我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
妈妈在电话里告诉我，爸爸醒过来了，要我立刻去看他，顺便还责问了我昨天为什麽没有去医院。
我想，我一定是个很不孝顺的孩子，我并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在妈妈说完话後淡淡地反问了句：你吃早餐了吗？
小时候妈妈骂我，我会当下就顶回去；再长大一点，我会事後赌气的不跟她说话；如今，我却是已经不会对她的责备那麽气愤了。
这麽一想，我果然是长大了。
在路上买了两份早餐，我想起摩托车还在T大，於是又打了计程车到医院。
我告诉自己，不管爸爸做过什麽事，他始终是我的爸爸，这点永远也不会变。
进了病房，我看见妈妈娴静地笑着坐在爸爸身边，她大概整夜都守在病床旁，脸上的倦容显而易见，但即使这样，我也能从她的眼中看见那叫做幸福的光芒。
我一直觉得妈妈爱的太卑微，可我却忘了她是心甘情愿那麽卑微的。
「蔓蔓来了啊，你爸刚醒，暂时还不能动，也不能说话。」妈妈放下握着爸爸的手，往我这走来，接过我手中的早餐。
我说：「妈，你先回家休息吧，这里有我。」
妈妈看了我一下，又盯住爸爸，才点头，「你爸要事有什麽状况要立刻通知我喔，还有，他现在可以听到我们在讲什麽，只是不能讲话，你多跟他说一些有趣的事，让他心情好一点，别跟以往一样对他不礼貌。」
「我知道，你就别担心了，快回家吧。」
把妈妈送出病房後，我才转过头认真地看着爸爸。
爸爸躺在床上，双眼微开，没有一丝光彩，脸色苍白如纸，即使戴着呼吸器呼吸依旧微弱。
我垂下眼帘，顿时之间没办法把他同那个总是神采奕奕的男人挂上等号。
我知道每个人都会有着这样的一天，只是当这一天真的到来时，我却无法接受。
「爸……」我走近了病床，「有听到吗？有听到就眨下眼睛。」
爸爸眨了下双眼，还顺带眨出了滴晶莹的眼泪滑过脸颊，溶进了枕头。
这是我第一次看他流泪，在我的记忆中，不管我怎麽气他、不管事业上遇到什麽困难，他始终是面无表情，彷佛什麽都摧毁不了他的坚毅。
我深深吐出一口气，走到柜子前倒了一杯开水，回到病床旁，我看着他，说：「我妈说你得的是那什麽慢性阻塞性肺病还什麽的，你现在感觉还好吗？」
他眨眼，但我不知道这表示好还是不好。
我继续说：「其实呢，如果我妈没有要我过来看你，我也是会来的。这几年我想了很多，不管你和小阿姨怎麽乱来，你依旧是我爸，不过这不代表我会原谅你背叛我妈这件事，我能理解你不爱妈妈，我却不能理解你和小阿姨的关系。」
从国三被我撞破他和小阿姨的关系後，这是我们第一次讲到这个话题。
「我想你应该也不会想继续听我说这件事，那我跟你说我遇到的案件好了……」
我笑着，很自然而然地握住他的手，我从有个小女孩到我们事务所来说要告父母妨碍自由罪，讲到社会上发生的刑事案件。
「简叔说我很有天赋，他说我是一个很好的律师，但我不太喜欢做律师，我不喜欢替那些罪大恶极的人辩护。」我不想变成我最看不起的人。
「你记得吗？我小时候曾经跟你说过我要当一个伸张正义的律师，那时你不是笑笑而已吗，如今我终於明白了你那时的笑是什麽意思，但我不想明白，如果可以，我真的不想懂。」
後来，我又和他说了好多好多，我曾以为和爸爸相处会是一件度日如年的事，但直到傍晚妈妈回来之前，我都没有感觉到时光的流逝。
妈妈把自己卤的卤味带了过来，叫我回家吃，於是我提着卤味先到T大把摩托车骑回家。
在医院陪了爸爸一整天，我把之前不敢跟他说的话全诉尽了，可在对他说话的时候，我脑中一直浮现出顾天诚那有些邪气的脸。
我和顾天诚是青梅竹马，发现爸爸和小阿姨的关系後，是他陪我度过那段荒唐岁月，我们逃学、翘课、抽菸、喝酒，我们做尽了所有叛逆的事。
在那段时光里，我和他交往、和他接吻，做了所有情侣都会做的事。
我们都知道，我并不爱他，我不过就是拿他当做气我爸的工具，所以在我懂事後，我们就分手了。
当电梯门打开後，我看见王毅站在楼梯间徘徊。
「你怎麽不回家？」我问。
他无奈地说：「我把钥匙丢在办公室了。」
「今天周末，你怎麽还要上班？你什麽工作啊？」自从上一次见面後，我就知道做个朋友已经是极限了，我和他不会再有超出朋友的关系了，所以我退回朋友的界线後，就像高中一样。
「没办法啊，检察官工作忙啊，不加班不行。」
他说，我听，当他话落的那一瞬，我的钥匙也落了。
他替我捡起并递给我，碰到我的手，他说：「你的手怎麽那麽冰？」
我笑了笑，没有回答他的话。
何止是手冰冷，我全身都感到冷。
指考考完後，我们班上在KTV办了个离别宴，中途我们讲到了未来想做什麽，和一些同学对未来的迷茫不同，我和王毅很明确的知道自己要做什麽。
我说，我想做个律师，伸张正义的律师。
他说，做检察官才能伸张正义，所以他要当检察官。
我那时大概是还没喜欢上他，总觉得他就是来挑衅我的，往他面前一拍，我说：「检察官有贪污的、有受贿的，哪有律师来的正义。」
王毅的脾气特别好，他说：「我不要当那种检察官就好了啊。」
後来的记忆有些模糊了，我只记得小念和王萱把我从包厢带了出去，离开前我还大喊了句：「我也会是个正义的律师。」
我希望我是这样喊地，我不太希望自己喊的是正义的化身、代替月亮什麽的。
那时的酒品不好，喝了几杯醉了之後，我开始不断胡闹，可王毅坐在我身边居然还能忍受我。
我从一开始认识王毅就知道，他是个脾气好的人，我没看过他对任何人生气过，因为他的好脾气加上好相貌，不管在高中还是大学都是个受女孩子欢迎的人物，换句话说，就是女孩子心中的白马王子。
可我也不知道为什麽，他走着走着就来到我身边。
我也不知道为什麽，他就这样牵起了我的手。
因为他的好脾气，所以在我们交往的时候，我特别喜欢去逗他生气，但他从来都只是笑着叫我不要闹了。
认识他到现在，我只看他生气过一次，我却怎麽都不想回忆起。
回到家，我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脑把所找到的证据整理了一次，但我整个脑里一下是王毅、一下是顾天诚、一下是王萱，最後我怎麽都没办法专心整理资料。
我乱吼了一通後，把自己打理好，打开了门。
王毅已经不再踱步了，他靠着墙坐下，今天气温来到三十多度，加上楼梯间不通风，即使他脱下了西装外套，把白衬衫的袖子卷起来，依旧留了满头大汗。
我说：「你要在外面等到什麽时候？」
「等房东来吧。」
「要不你来我家等，我家开了冷气，没那麽热。」
他犹豫了下，跟在我身後进了我家。
我把妈妈给我的卤味放到桌上，「吃吧，我妈给我太多了，我一个人也吃不完。」
他用叉子戳起一快豆干，说：「阿姨的卤味还是一样好吃。」
他这话说完，不只我愣住，连他也愣了下。
我回过神後，浅浅一笑，「我妈要是知道你对他的卤味依然这麽捧场，她肯定每天叫我拿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