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黑暗中望着洪曦韦，这个人的心里究竟在想什麽……
两人都不说话的气氛变得很诡异，我心里希望他快点离开，这样我才能走。但也许他也反过来希望我快点滚蛋。
我忽然想到，他和王永杰从小一起长大，他在这做什麽似乎都理所当然，而我这外人反而像是突然闯进他们之间的不速之客。
他没说话，也许是在考验我。
我很用力的装作他不存在，望着天上的星月，又望向远方流动空气中的灯火，就不想望向洪曦韦。
但还是忍不住偷偷瞄了一眼，发现他正抬头望着星空，月光下，他的侧脸很沉淀，彷佛他本来就是要在这里做这件事的。
他才是那个把我当作不存在的人。他赢了。
无聊的漫漫长夜里，我想起了一首歌，忍不住轻轻的哼了起来。脑海里浮现旋律里的歌词，字里行间彷佛明白了我这样的人。
很多事情不是谁说了就算，即使伤心，结果还是自己担……当冬夜渐暖，当夏夜的树上不再有蝉，当回忆老去的痕迹斑斑，那只是因为悲伤从来，都不会有答案……
轻哼完着这首歌，我只感觉变得更冷。
怎麽也不会想到自己会因为赌气而在这过夜，我搓着如冰条般的双臂，为自己的愚蠢取暖。
我闭上眼忍受着，很多事在想与不想之间，歌的弦律还在我的脑海中轮转，忽有一道温热轻轻的从上方盖了下来，我睁开眼，看见洪曦韦将自己的外套给了我。
「我不冷。」我推开。
「是吗？」夜黑得看不清他的脸上表情，他的声音却清晰得立体可见，这让我意识到这里不只有我一个人，还有洪曦韦。一个活生生的人陪着我度过寒夜。
来自胸口的一阵暖意，我还是拒绝了他。
洪曦韦的声音像是在笑，「就算你真的是王永杰的女朋友，他也不会吃醋的。」
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听他又说，「一起下山吧？我知道路怎麽走。你好像快感冒了？」
「我要先问过永杰。」我明明心里已经不气了，但嘴巴上仍硬着，其实这都要怪他，若不是因为他，我今天也不会变得这麽麻烦。
「怎麽问？」他说。
我从钱包里拿出两个铜版，「可以用这个来卜。」像是要跟他证明着什麽，证明我在王永杰也占有一席之地……
洪曦韦忽然说，「永杰是无神论者。」
「所以呢？」我假装镇定。
「他生前不喜欢的除了甜食之外，就是占卜算命这类东西。」
「为什麽？」我忍不住追问。
「因为他知道自己没有未来，关於评断命运会怎样的事他不想碰。」
我诧异的看着他。他说，「你还想知道什麽都可以问我。」
「我觉得那不一样。」
「他也不喜欢别人为他自虐，就像你现在这样。」
「我不是在为他自虐──」
洪曦韦打断我的话，「你觉得欠他，所以你才会来。但是你连自己欠他什麽都想不起来，不是吗？」
「我有我的想法。」
「王永杰也有自己的坚持。」
我猜他是仗势着跟王永杰的交情，才能说得出这些话来打压我，我心有不甘。
我抱膝低头，背向洪曦韦，他再次将外套披给了我，我抖掉它，他又将它披了回来，我烦恶的想把外套扯下的时候，洪曦韦的手臂围了过来。他将两只袖子在绑在我身前打结，顽固得让我没再抗拒了。
嗅着外套里还有着他的余温，它软化了我的心防。
我转过头来，看见洪曦韦还站在我的身後，我语气略为软化的说，「你说王永杰不喜欢甜食是真的吗？可是我总觉得他应该喜欢甜的东西。」
「寿司。」洪曦韦说，「他很喜欢吃寿司。」
好像也不难联想。
「那你知道他以前有喜欢的人吗？」我想偷偷对他套话。
洪曦韦看着我说，「你真的不打算下山？」
我摇摇头，怕太暗他没看清楚，就出声说，「我已经打算留在这里了。」不知道为什麽……
洪曦韦在我的身旁坐下时，手臂不经意擦过我的肩膀，我没感觉到厌恶，却在他移开时感觉到有些落寞。
他说，「他以前只敢偷偷的喜欢别人，不太会跟别人提起，直到对方离开他为止。」
「为什麽？」我不懂，「他的条件并不差啊。」
「他很怕自己会带给对方困扰。」
洪曦韦说，「他知道自己没办法像一般人那样计划太久的未来，所以有些事很怕去真的面对。可是他这个人就是死脑筋，喜欢一个人就认定对方。喜欢却不能去想，这种事应该会让他很难过吧。」
洪曦韦转过头来看着我，双眼在昏暗月光下像微微闪动，「你应该会是他喜欢的人吧。」
我将脸埋进了外套里，脸颊泛起温热的涟漪，趋散了身上丝丝的寒意。
但一想起与陈思汉合照中的自己，如果过去我是那样的人，那为什麽王永杰会喜欢我？
「如果我总是爱化浓妆呢？」
洪曦韦哧笑一声，「那他应该会招架不住吧。」
「招架不住？」我愣了一下，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关於王永杰和我的过去都好难想像。
靛墨色的天色，在山後蒙蒙转淡了。
我揉了揉眼睛，早晨的阳光有些刺眼，我发现自己靠在洪曦韦的肩上睡，立刻起身，洪曦韦也在这时转醒了过来。
我不可思议的看着他，这才回想起我竟然真的跟他在墓园里过了一夜。
洪曦韦似乎还没完全清醒，有点像宿醉那般微微皱眉，庸懒的对我微笑。
「早。」
我感觉到自己的处境尴尬不已，急着对他说，「我要下山了，早上还有课」。
洪曦韦伸着懒腰，突然倾身打了个喷嚏，吸了吸鼻子。我这才想起，急忙的把身上的外套还给他，「谢谢……」
洪曦韦接过外套穿着，似乎还没要离开的意思。
「那我先走了。」我说。
洪曦韦就坐在墓手上看着我离开，在我沿着下坡步道将要走远时，他的声音从上坡传来，「喂。」
我回头看着他。
「下次试看看白色的洋装。王永杰喜欢白色。」
「……好。」我轻声的说，像是在回答自己，轻快的跑下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