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iL maRe】 — 【iL maRe】(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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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一改原先的疏离,樊修往前坐,将头探到两个前座中间的缝隙,「我想起你了!」看着黎青的表情中写有得意──显然已忘记稍早前自己还刻意忽略前座两位人士的强调与提醒。

他忍不住看了看一旁的蔺小直,只见他嘴角挂上一抹莫可奈何的苦笑。

那瞬间、黎青不禁觉得这对兄弟其实还蛮有趣的,虽然一开始的樊修让人有些招架不住,而他哥哥又显得难以捉摸。

「你们都要看这麽多书?」一双充满好奇与疑问的视线打量着自己,「一本比一本还厚。」

樊修的目光停留在黎青暂时搁置於双膝上的医学书籍。

「如果你想念医学院,以後要读的书比这里的还多。」黎青轻笑着陈述事实。

「我看你光念高中课本就受不了了,你确定还要考医学院?」蔺小直无意贬低自己的弟弟,但……这家伙真的有聪明到可以考上医学系吗?

「我说要考就是要考!」听见哥哥不带信心的问句,樊修赌气表示:「就算补习重考一年,我也要考医学院!」年轻的脸庞上有不容置喙的坚定决心。

「你本来就想考医学院?」黎青问他。

「……没有。」男孩一顿,坦言:「後来才想考的。不过我有深思熟虑过,我真的想考。」不是轻率下的决定。他强调。

黎青没有怀疑他的意思,只是好奇转折点为何。「是因为……你母亲的缘故吗?」他试探问着,随後补充:「如果不想讲,不用告诉我没关系。」

樊修静默了片刻,瞄了蔺小直一眼。

微侧过身和他对谈的黎青,将他的举动看在眼里。

「其实,任何理由都没有什麽不对。」读出樊修的犹豫,他率先开口,「我也是在父亲车祸过世後,才想要念医学院的。」说完,腼腆地解释:「那时候下了个闪亮的决心、希望不要有人再感受到同样的悲伤,所以我要当医生悬壶济世。」

「咦、医生你也是?」惊讶地脱口而出、间接泄漏了欲盖弥彰的心思。

「是啊,」点头承认,「而且我是跨组别参加考试的,当初还被学校叫去辅导。」他们那个年代较封闭,学生一旦分组後,就专攻自己擅长的科目领域。临时提出跨组申请的他、简直像在向当时保守的升学制度挑战,在校园中引发不小的风波。

黎青多次被师长叫去关心、劝导,甚至以为他是遭逢变故、以致一时糊涂,连忙於工作的母亲都无法幸免於难,硬是请来学校进行多方会谈。

「欸──!」听到他道出这段往事,不只後座的樊修、连正在开车的蔺小直都频频转过头,两张不太相似的脸孔、均带着极为诧异的表情望向他。

他们这副模样,好像看到什麽不乾净的东西似的……「怎麽了吗?」黎青下意识转身──车窗外风景用规律的速度闪逝,没什麽特别的地方──「我刚说错话了吗?」开始在脑中回忆究竟是哪句话踩到对方的地雷。

「医生,你是跨组参加联考的?」樊修连忙摇头,接着兴奋地问他,只差没把身子也挤到前座,「什麽时候?好考吗?要特别准备什麽?」一连串的问题劈哩啪啦丢出。

等等、他讲太快,根本来不及回覆。黎青赶忙制止对方。

「医师不是说他的大脑被打了除皱针,你说这麽快,他要怎麽回答?」蔺小直开口帮忙阻止,却也踩在别人的死穴上,引来黎青一瞪──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也要跨组考试!」樊修指指自己,揭晓为什麽会如此惊讶的原因。

「咦、你也……?」黎青闻言难掩意外,忍不住望向蔺小直。

他终於明白一开始他看起来似乎颇感为难的理由了。

「真巧呀,医师。」踏破铁鞋无觅处。蔺小直扬起笑容。

「所以、医生,跨组考会不会很难?有什麽要加强的呀?」樊修缠着他问,犹如溺水者恰巧抓到了一根浮木。

「呃……这个由自己来讲,好像有点奇怪。」黎青皱了皱眉,歪头思索该如何解释,「因为我原本理科就不差,所以花了点时间再加强一下,大概可以弥补过来不足之处,然後就跟着学校的进度复习而已。」他回忆:「但一开始重新加强理科的过程,比较辛苦就是了。」

後来他成了应届考上医学院的学生之一,跌破众人眼镜。

「你讲得好简单。」小酷哥撇撇嘴,有种被敷衍的感觉。

「呃……」黎青赶紧澄清:「不然你哪科较不擅长?我若有空,可以替你补习、或划重点,应该多少帮得上忙。」但念书势必得靠他自己了。

「真的吗?」听见对方的承诺,樊修喜出望外,深怕他反悔似的一再确认:「你不是很忙?有时间替我补习吗?」

「时间是人挤出来的。」这是他近几年的生活感想之一,「而且,我不能对有可能成为学弟的人置之不理。」

「喔耶──!」樊修握紧双拳大呼一声。

他拿出侧背书包中的手机,再度探头到两个前座中间的缝隙,「医生,给我你的手机号码!」

黎青笑着念出一串数字,没多久即听到对方拨通的响铃,「这是我的号码,你要输入喔,有空的话要连络我──那如果我有不懂的问题,可以打电话问你吗?」

「你传讯息好了,我会回覆。」黎青想了想後回答他:「直接打电话,我怕有时候不方便接听。」

「我知道了!」心满意足地将手机收进书包。樊修伸手戳戳蔺小直的肩膀,「小直,你若已经抛弃杨架音的话,就跟医生交往吧。」

一句话炸得前方两个人脸色青红交错。

「你这小子,到底是哪来的结论啊?」蔺小直从後照镜瞪了他一眼。

黎青单手摀住半边脸,压根不知该从何反驳。

「我又没说错。」耸耸肩,理直气壮地细数:「医生学历高、未来收入稳定,人好、长得又帅,虽然瘦了点、身材也还不错,配你还嫌奢侈了。」

「我都不知道你把哥哥我看得这麽扁。」蔺小直微眯起眼,「真要说起来,你的动作还比我快呐,我都没有医师的手机号码。」

「真的假的?」所以被他捷足先登?樊修窃笑,「你要的话,可以问医生啊,我不会吃醋的。要不然我们补习的时候,你也来旁听嘛。」挑衅的笑容挂在五官立体的脸庞上,突显出自信与年轻特有的傲气。

「得了,到时候我就让医师没时间替你补习。」蔺小直放话威胁。

「你不要独自霸占医生的时间啦,他又不像你,他的时间很宝贵耶!」

「我的时间就很廉价吗?」挑挑眉。

「他以秒计费,」要锱铢必较,「你以分计费啊。」不足一分钟就直接删掉。

「我还『国际漫游』跟『网外互打』咧。」

「所以叫你赶快让他变成『网内互打』啊!」他催促,「如果对象是医生,我才不会反对。」杨架音另当别论。

根本是小孩子的斗嘴吵架。无意间成为话题焦点的黎青哭笑不得,不知是否要提醒这两位、最重要的一点──若要他跟蔺小直交往,也必须自己是同性恋的前提之下吧。

不过从他们的拌嘴内容看来,樊修显然知道蔺小直的性向,又不排斥的样子……不晓得他们的父亲是否也清楚儿子的特殊性向?

黎青忍不住猜想。

继续针锋相对了一阵子,见副驾驶座上的人都没反应,蔺小直问道:「医师,你累了吗,要不要睡一下?」他没忽略对方眼中藏着的一丝疲惫。

记得他好像刚下大夜班,又被自己硬拖来处理「家务事」,闹了这麽久,会感到疲倦亦无可厚非。

「医生刚下班?」樊修责难的眼神瞥向胞兄:「小直,你竟然没让医生回去休息?」语气里颇有不苟同的味道。

「你以为是谁害的啊?」蔺小直扯扯嘴角。

见他们又要吵起来,黎青连忙居中调停,「我不想睡。」他摇头表示不要紧,「其实若大夜下班、当天晚上又没接班的情况,通常不会马上睡觉,因为晚上还要继续睡,白天会撑一下。」轮班的工作就是这方面麻烦,必须自己去找寻生理时钟和工作时钟的平衡点。

「听起来真辛苦。」樊修惊叹。

「若你当了医生,以後也会这样喔。」他先替他打预防针,「医生的工作没有表面看来那般光鲜亮丽。除了辛苦,还得面对很多东西。」

他挣扎着该不该据实以对,却又不希望对方在付出了诸多努力後,事後才後悔选了个不合自己的职业。

「努力考上医学院只是第一步。」黎青简单向他形容未来可能面临的各种状况──作息紊乱、工作时间冗长,且面对的是「人」,容易引发後续问题,包括人与人的应对、医疗纠纷……等等。

「那医生你觉得最困难的地方是什麽?」樊修看起来并无因他的一席话而打退堂鼓,缠着他继续追问。

「唔……」黎青沉默,抿了抿唇。

他想起蔺小直最初向他提及的「放弃」之说。

「我曾经想过、或者该说直到现在依然会偶尔浮现这样子的念头──究竟医疗的存在,是否有其必要性。」蔺小直曾一针见血地指出他的茫然,「虽然医疗一再进步,仍旧无法挽回许多逝去的生命,临床疾病的恢复程度与理想始终有所出入……我没有想要一直迎接死亡或瘫痪,本来以为在自己的努力下、他们可以康复。」

「在心理准备不足的情况下,诸多的『意外』造成我很大的挫折,也为此感到怀疑。」黎青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坦言。

伴随时间流逝,愈来愈接近毕业时节,他益发旁徨和动摇。

黎青没有把樊修视为随意发问的孩子,而是站在对等沟通的角度来持续话题。

「我想……这是目前为止,我觉得最不易突破的困难之处。」他没做好足够的心理调适,也尚未成熟到可以轻而易举应付许多状况。

黎青依自己的经验分析各种对方可能遭遇的问题,最後营造出一个开放思考的空间,没有妄下定论。

至於如何抉择,就待这名大男孩自己去探索了。

樊修听完後点点头,乖乖地坐回位置上,从後照镜望过去,可以窥视到他陷入沉思中的专注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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