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旗袍记 — 陆拾陆章

正文 旗袍记 — 陆拾陆章

当天傍晚,我便独身坐上了哈尔滨至鹤岗的列车。

为了隐秘完成任务,我卸下军刀,换上平民打扮的深灰色西装。对外表明的身份则是东京某株式会社的新进职员,这次返回鹤岗的理由则是探亲。即便是遇到随时随地抽查的日本宪兵,亦不可曝露真实身份。

从午后十九时始发的列车,最快亦要明日清晨六时才能够抵达鹤岗。

平民车厢最是龙蛇混杂,吵嚷的人群啼哭的孩童,夹杂着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乱成一锅粥。因为搭乘的是略微落后的昭和式火炉列车,车内的地板和墙壁都是木制的,车厢里安有煤炭烤火炉,炉子上铺有铁网,冬天搭乘的话,列车员会不断往里添加煤炭。不仅可以驱走北方零下的酷寒,乘客还可以在上面烤食物。

十三岁那年离开满洲时搭乘的便是这样一款老车,雪穗和我一起合作烤了无数个红薯,然后分给车上的乘客。直到列车长摊着双手对我们笑着无奈说:

“餐车的红薯可全都被你们两个小家伙烤光了哦。”

于是为了寻找打发无聊旅途的新游戏,我们决定手拉着手唱歌。

那时候我快要变声,少年的嗓子像是可笑的鸭子。

所以最终多是雪穗唱给我听。

她最喜欢反复低唱那首传统民谣《樱花》,当时只觉得优美动听,现如今却只体味到异样的凄凉。

樱花,外表纯洁淡雅,瞬间的绽放,一刹的凋谢,随风而舞,却不胜凄凉。也许正因为像是我与雪穗的故事,生的热烈,死的悲壮,因为短暂,才更显它的悲情与浪漫。

“叔叔。”

我回过神,发现是前座用红细绳扎着小辫子的小女孩正趴在车座上看我。

“叔叔,你的眼神好悲伤。”

我想了很久,才用中国话慢慢回答:

“因为叔叔,吃不到烤红薯。”

小女孩歪头。

“我也是啊,但是不要紧,爸爸说已经入秋了,等再冷一些就能够吃到了。”

“不,我,是吃不到的。”

因为能够分享的人,已经永远不在了。

在执行任务的途中却妄自陷入回忆实是不可原谅的失职,我很快振作精神,并半途于牡丹江站下了车。

坐在车站外的小茶馆窗边不着痕迹地眺望,果然看到一路暗中跟踪的身影。

我不由得冷笑,石井这个混蛋!

牡丹江因为煤矿木材业发达,大量修建了铁路交通网,先是作为满洲国省会后成为特别市,像是这种交通发达人口稠密的城市,最是容易避开跟踪,于是我专门入住一处俄国宾馆并要了电报机。

电报是发往北海道的,我询问松井次郎的父亲,本宅的管家老松井这些年与儿子的联络情况,大概中午的时候便有了回复。

回复内容让我略微惊讶。

老松井很义正言辞地告知我,他们早已断绝了父子关系。

故意逗留三日后,我准备搭乘马车去鹤岗。

赶车的车夫是本地人,东北中年大汉,身材壮硕,打扮十分邋遢,摇头直说是不愿意出远门去临市。我询问原因,对方双手插/进灰黑色薄棉袄袖筒,缩着肩奇怪地打量我。

“哎呀妈呀,俺说这位小哥,你是真不明白还是揣着心眼装糊涂,小日本子们在小兴安岭挖运煤矿抓了老鼻子的壮丁,造孽啊矿工一个个被整的生不如死,如果被鬼子兵撞到了咋哥俩儿,那可真就是跑都没处跑。”

我甩了更多的大额满洲币,他两眼立时有些放直。

“我,是在日本商社的干活,他们的,不会为难我们。”

大汉又扫了扫我,最后眯眼咬牙将钱一把揣进胸口。

“成,俺跟你走。”

马车行驶在颠簸的平原,开始是公路,时而可以见到擦肩而过的汽车等,但渐渐就未再见过任何现代交通工具,甚至连背着包袱赶路的百姓也不得见。

我想了想,问道:“这条路对么?”

“啊呀,俺都赶了大半辈子的车了,还能找不着北啊。”

虽然如此说,但是当天擦黑时,马车却来到了荒郊野岭。

我冷笑:“把车停下。”

大汉嘿嘿笑了笑,拉停了马匹,然后俐落跳站在地随手抽出藏在车板底层的大砍刀,二话不说朝我砍来!

拼力气我不如他,但是当我掏出枪,他立时定住了。

我一字一句问道:“你,是什么人。”

“俺?告儿你,老子是中国人!”

我皱眉:“说,你是是共/产国际还是中统的人!”

“老子是中国人,杀你个小鬼子还需要理由么!把钱和人头给老子留下。”

“你知道我是日本人?按满洲宪法规定,袭击日本人被视为反抗份子,是要斩首的!”

“呸你的满洲法,这里是老子的地盘!凭什么你们要听你们小鬼子的?”

我不由得好奇。

“你的,不怕死?”

“怕死老子就不让你上车了!”

我忍不住勾起嘴角,手枪朝他比了比。

“中国人,我不讨厌。现在,你把我送到鹤岗,我按原价给你车钱。刚才的事情,算没有发生。”

大汉盯着我手中的枪,我可以看到他额头暴起的青筋,不由得肃容警惕起来。

许久,他犹豫地放下砍刀。

“你说真的?”

我点头。

“只要你守信,我就守信。”说罢,我慢慢开口:“现在,把刀扔给我。”

大汉仍旧盯着我的枪,将刀扔在我的脚下,我只得弯下/身。

于是在我俯身拿刀的瞬间手枪被对方抄手抢了过去!

事情发生的太突兀,我抬头的瞬间枪口已经对准了我的脑袋,对方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接下来的画面,便有些血腥。

枪声并没有响起,大汉只来得及发出“咦?”的声音,头颅已经飞离了脖颈,最后的表情凝结于死亡那一瞬的惊恐和疑问。

我面无表情地站在车板上,垂头俯视血泊中断成了两半的尸体。

我有两把手枪,这一支从一开始便没有放进半颗子弹,敌人的心思太容易被掌握,我连斗智的心情都没有。

从马车偏离公路开始,这便不过是一场考验,赌注则是车夫的生死。

如果他听话,我并不打算食言。

但现实中的结局总是惨淡的。

一个大言不馋总是沉浸在自己五千年辉煌历史不可自拔而无法面对现实的民族,却连做人最基本的原则都已失去。

如何,不能亡国?

我将刀扔到了车夫的身上,一字一句道:

“你,没有信用。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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