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君,你来的正是时候。事实上,我和浅野君正在聊一些很有趣的话题。”
不大的和室,跪坐着三个大男人似乎显得有些枯燥,于是其中的二位分别用不同的方式来调和气氛。
只听“李君”如此回答道:“大佐所说的很有趣的话题,难道是在指女人么?”
话毕,两人不约而同的对视一眼并大笑起来。
我正在犹豫是否该加入之时,唐泽雅彦已经拍上我的肩。
“不笑么?浅野。”
“很抱歉。”我朝他垂头行礼。
“女人的话题不好的话,我们可以聊一些更多的,男人会感兴趣的,不是么?”
“是的,是的。大佐说的极是,总不好冷落贵客。”
“说到贵客,李君你才是。”
“我?怎敢怎敢。”
只见“李君”一副谦卑恭顺的模样,头也不抬地朝着唐泽摇手。
唐泽雅彦似笑非笑地灌下一杯清酒后,面无表情道:
“那么,我问李君一个问题。”
“是、是。”
“李君,你是汉人还是满人呢?”
“是......满人。”
李君毫不考虑的点头。
“那么,这里——是日本人还是满人的满洲呢?”
“自然是,日本人的。”
唐泽雅彦毫不客气的大笑起来。
我则面无表情地举起酒杯。
“李君,你是个有文化的中国人。”唐泽不厌其烦的戏弄着如同一只老鼠般卑微低贱却又探头探脑的李君。
“谢谢大佐的夸奖。”
“但是,你的回答却太过自作聪明。”
“呃——”
“满洲国,是属于满人的地方,我们日本,只是来帮助满人夺回祖先的故乡而已。这个充斥着劣等民族的土地,早晚会回到他真正的主人手里。”
“是、是。大佐说的极是。”
“好了,闲话聊到这里,李君你来这里,该不会只是找我喝酒吧?”
“当然,事实上——”
只见李君在唐泽的耳旁说完后,自动退开。
唐泽恢复了面无表情,只是扫了一眼李君。
“浅野君,就在不久前——靖国路发生了恶性的枪击案,被无耻偷袭的是我高等军官。”
“非常遗憾。”
“连特别市的哈尔滨也开始动荡不安了呢。”唐泽雅彦恍然道:“啊,对了。我似乎一直忘了说,李君是哈尔滨警察厅特高科的人才呢。”
“哪里哪里,大佐过奖。”
我终于正式打量起这个人。
“难道说,李君您就是鼎鼎大名的李瀛洲课长?”
“浅野少佐听说过在下?这可真是太荣幸了。”
“寒暄就到此为止,今晚看来要提早结束了呢。”唐泽雅彦毫无预兆的站起身,居高临下地道:“很遗憾没有和你真正喝上一杯呢,浅野。”
“下次一定让前辈尽兴而归。”
“浅野君,恐怕能够让我尽兴的事情,除了女人想必只有武道了——还记得当年在陆军士官学校分别之时的决斗约定么?”
“万分抱歉,约定怕是无法达成了。”
“怎么?”
“我因为受伤,已经无法用刀了。”
“啊。”唐泽挑眉。“真是太可惜了啊,我一直期待着与浅野君你一战。”
“万分抱歉。”
“那么作为补偿,就请今晚浅野君也回答一个问题吧。”
“武士道是武士对死的觉悟,那么浅野君,你对死的觉悟又是什么?”
我缓缓抬头,一字一句道:
“如今,我只有一个想法,即是最后的觉悟——我要把自己的身躯,永远的留在满洲。”
“......为什么?”唐泽雅彦沉默许久后问道:“为什么偏偏是满洲?”
“这里埋葬着我的灵魂。”
如今除却这身躯体,我已一无所有。
大和宾馆相聚后的第三日,在我的示意下,果然受到了“李君”李瀛洲课长的“邀请”,前往他家做客。
做客的地点是我所亲自选取的,以避免闲杂人等。
但是当看到立于丈夫身后相迎客人的李夫人,我便知道事情不会那么顺利。
原因很简单,李夫人是位日本女性。
李瀛洲忙不迭将妻子喝退,将我迎上了二楼。
李宅是座俄风十足的小洋楼,因为近来暗杀风波的原因,屋外围满了保全人员。
我很好奇,一个人究竟是多么怕死,才会做到如此地步。
李瀛洲的书房角落有架西洋留声机,“嘶呀”的旋转着,不多时,便开始响起了京剧的唱段。
我站在窗前静静眺望院子里一株茂盛的柳树。李君很快地抬起唱针,不断地擦着额头上的汗。
“你似乎很紧张,李课长。”
“哪里哪里,少佐阁下今日光临,鄙宅实是蓬荜生辉——”
“用日语说这些话听来很别扭。不建议的话,请还是用中国语,李瀛洲,不,我想我还是叫你陈旭尧更贴切。”
“少佐,真没想到您还记得我!”
“大概是昭和七年的暑假,我曾和——一起去过李君你的家里做客,那时候可真是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
“哪里哪里,不麻烦不麻烦。”即便如此说,李瀛洲仍旧站的离我很远。“那时候少佐一家突然搬回日本,还没有来得及正式告别,真是遗憾啊。”
“多年不见,李君你的变化很大。”
“少佐也是。”
说完这句话,似乎气氛开始变得尴尬。
“对了,快请坐,快请坐。”
我顺从主人,却发现让出的是主人位置。
“少佐不喜欢这个沙发?要不我去叫下人换一台来——”
“李君。”
“是、是!少佐请吩咐。”
“你为什么害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