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天花板。
倪阕动了动手，只觉全身上下都酸的快散架似地疼，不禁低吟了声。
「阕啊，醒了？」
徐绮听闻动静，连忙到他身旁，声音里夹带着不明显的鼻音。倪阕扫了眼床头柜。药水、药丸、病症暂缓剂，和一串电话号码。
他疲惫地移开了视线，轻声道：「几点了？」
「五点半，刚放学没多久。
徐绮欲言又止，眼神犹疑了半晌，尽量放柔了语调道：「阕啊，今天是不是……那个，天气太阴了？很不舒服的话要不要去找姚阿姨？」
倪阕木然地摇摇头。
姚阿姨是他的主治医师，他们避免刺激到他，用「阿姨」来取代「医生」。不过这并没有好到哪里，反而让他觉得自己更像白痴。
徐绮低叹了声，始终是放不下心，哄着他吃了一包没有用处的药後，道：「有什麽事可以跟妈说啊，不要闷在心里。」
「妈。」倪阕把玩着护身符，道：「我是在哪条河溺水的？」
徐绮愣了愣，问道：「怎麽会突然想到这个？」
倪阕没答话，徐绮无奈地说着：「你五岁的时候跑去你现在学校旁边那条河，那时候下雨，河水暴涨，啊你老爸就没把你顾好，你自己跑去抓鱼，直接栽进去，没有人发现，黄金救援时间过了半小时才把你捞起来，你没事真的是奇蹟一桩……
「喔。」
「都过去了，不要再想这些了。」徐绮拍了拍他的手背，「你休息吧，妈不吵你了。」
徐绮出了房间，门扉半掩，看来还是很担心他的精神状况。
倪阕从床上坐了起来，照着床头上的号码拨了一通电话。那头很快有人接通了，「喂？小阕？好稀奇你打给我呢，怎麽啦？」
「姚医生。」倪阕礼貌性地叫了声，道：「你觉得世界上有鬼吗？」
彼端顿了顿，良久方道：「你又看到了什麽吗？说来听听。」
「我同学玩笔仙，我好像看到他们召来的东西。」倪阕说得很认真，就算知道她不会相信，顶多哄哄他，「我是不是快疯了？」
「怎麽会？小阕一直都很配合治疗噢！」果不其然收到了鼓励，倪阕没怎麽被敷衍的不悦，毕竟这是意料之内的事。
倪阕面色淡然，却用着与表情完全搭不上的惊惶语气道：「可是祂叫了我的名字，难道我幻听了？而且我把护身符拿下来就完全看不到东西，後来就没意识了，我……
「好，冷静，小阕。深呼吸。」姚医生引导他吸吐了几回，倪阕也十分配合地装模作样，她道：「你找一天来找我吧，学校最近是不是要考试了？」
「嗯…
「你不要想太多，放轻松，OK？」姚医生轻声细语地哄了几句，和他约好时间，便挂了电话。
放下手机，倪阕躺回床上发呆，满脑子都是上午的事。
笔仙这个游戏流行很久了，在校园里蔚为风行，据说祂能够告知过去或预测未来，但也十分凶残。一个环节疏忽了，一个惹祂不开心了，轻则衰事连连，重则横死街头。
段州等人不知道问了什麽，那鬼的答案才会如此诡异。
上头的字迹潦草，笔墨喷溅，龙飞凤舞，倪阕也是看了半晌方勉强辨识出几个字，而这几个字实在令人悚然。
殊者而欺之？欺者而殊之。今答之，偿以十七载魂，择日亲殊，莫谢
根本就是夺命宣言。
当倪阕强行终止游戏，听到祂的笑声，听到祂唤了他的名字。
祂说：「又见面了呢，小阕。」
犹如被迎面泼了一桶冷水，一些模糊的片段从他脑中闪过，转眼消逝。
他只记得当时很冷，河水不停灌进肺里，他吸不到空气，呼救不得。小时候不懂死亡为何物，只知道自己不见就再也见不到爸妈和哥哥，害怕得紧。後来，他完全想不起来了。像是被刻意抹灭掉了一般，一片空白。
就跟现在他的状况一样，毫无头绪。
「阕啊，你刚刚在跟谁说话？」徐绮探头进来道。
「姚阿姨。」倪阕回道：「我後天不去学校了，我要去找她。」
徐绮闻言一惊，「还不舒服吗？要不要妈陪你去？」
「不用，你忙吧。」他淡淡地拒绝，道：「後天天气比较好。」
徐绮迟疑了一下，脸上闪过了一抹痛色，点点头道：「那记得要请假啊。」
倪阕虚应了声，待徐绮走後，自己去了祠堂，拿下护身符。
原本空无一物的空间里，隐隐闪出了一些身影，或阴或明，或清或暗。护身符是「勉强」让他拥有正常人的视野，一旦去下，便是他平常所见的世界。
但若是怨气太过深重，或能力高於护身符，他就算戴着也没有用，所以才说是勉强。
祂们有意识，有形体，甚至能够互相沟通，不像人们所想的那般笨拙神游，漫无目的。祂们的行为举止都与生人没什麽两样，要不是透明模糊了一点，几乎能够以假乱真，难以分辨。
不知道从什麽时候开始，他就会呆坐在祠堂，等待着他想要看见的身影，即便对方看不见他。
然而一味的期待，只给了他一再的失落。
「叶竹安，你不是说你不会讲的吗？」
「我没有讲啊。」
「小璃，叶竹安，本王叫你们罚写有叫你们讲话吗？那麽想动嘴要不用嘴写字好了？」
两「人」交头接耳间，一道声音冷冷地插了进来。
「是的阎王大人……
小璃一个哆嗦，埋头继续抄心经。叶竹安则是把笔一丢，道：「阎王你这样就不对了，君子动口不动手不是吗？
「叶竹安。」阎王懒得纠正他用错地方，「你可以别抄，告诉我你今天做了什麽。」
「我刚刚不是说了？」叶竹安洋洋笑道：「帮你招揽信徒，增加世界人口数啊！」
小璃听了忍不住插嘴道：「阎王大人才不需要你来招揽，自然就会有信徒！」
叶竹安不屑道：「脑残粉。」
「不要吵。」阎王熄了导火线，道：「小璃，你先出去，我跟他谈谈。」
小璃闷不吭声地瞪了叶竹安一眼，默默告退。
阎王叹了口气，十指交扣抵着下颔，道：「你又去玩了什麽？」
「这次当了笔仙唷。」叶竹安笑了笑，「挺好玩的，但是差捉迷藏一点。」
「人界问了什麽？」
叶竹安「嗯」了声，拖了很久，坦承道：「我忘了，不过我没有回答他就是了。我就看他不爽，所以我写我的。」
阎王无奈地道：「你这样不符规矩。」
「我的存在本身就不符规矩。」叶竹安无谓道：「不符规矩就是我的规矩噢，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
也是。阎王深以为然，叶竹安当初跑去跟人家玩捉迷藏，结果以阳界之替身拿着刀去翻人家冰箱找吃的，还偷玩手机看电视，害人家躲了很久什麽都没玩到……不过这样最好，不然要是叶竹安真的认真起来玩，他或许又要多一个信徒了。
「那你写了什麽。」
「噢，这个吗……」叶竹安没心没肺的笑道：「招生简章。」
那抹笑容只有纯粹的愉悦，视生死为无物。
阎王脸色沉了一下，道：「何必？就因为你看他不顺眼？」
「除了这个原因啊，其实还有一个。我相信这个理由你一定可以接受。」
阎王看了他一眼。
然而叶竹安话题猝然一跳，欢快道：「话说我今天有看到一个人喔！」
他思维跳动阎王已经习以为常，只好顺着他道：「你每天都有看到人。」
「不一样。」叶竹安嘿嘿笑了声，「我觉得他应该认识我，因为我认识他！」
阎王不想吐槽他的逻辑很有问题，硬是把话茬拉了回来：「笔仙之事我不追究，但是招生就不需要了。我们不缺。」
「看情况罗。」叶竹安敷衍地应道。
而转过身，笑靥更甚。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不然可是会下拔舌地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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