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回到枯枯碌山时，已近黄昏，天空却一片阴霾，看不到任何夕阳的余晖，暗沉沉的，随时会下起大雨。
跟他离开那天完全不一样。
那天天气很好，虽然他不记得天空的模样，但他记得女孩的眼睛，她抬头望天的时候，那双眼睛就倒映出一望无际的蓝。
非常非常好看。
「奇犽少爷，您回来了。」早早就收到小少爷回来的消息，看守大门的警卫先生打了招呼。
男孩没有回应，他收回看着天空的视线，望向揍迪客家的大门。
青黑色石板建成的大门，又称试炼之门，层层叠叠总共七扇，每往前一步就会加成一倍的重量，他现在也只能打开四扇而已。
对小时候的他来说，比起防止外敌进入，这扇门更像是关押着所有揍敌客成员的监牢。
曾经他以为他永远都不会离开这里，因为他是揍迪客家的继承人，就像祖父、像父亲一样，为了这个家族，将一生都固守在这扇门後。
伊尔迷没有说错，他是没有人性的魁儡，只知道听命父亲和大哥的吩咐，只知道杀人。
他满身罪孽，无从分说。
从他出生在这样的家庭开始，就不配拥有笑容，不配被这个世界友善的对待。
所以他用了最极端的方式想将所有人推开，任凭黑暗拖着自己下坠。
但有个女孩张开手，用最温柔的方式将他接住，哪怕代价是要跟他一起坠入黑暗。
她说她不怕他，无论如何。
那刻他便确定了，他必须放开她的手，哪怕只剩下他一个人，他都不愿牺牲她的温柔。
他生平第一次想反抗，不再只是被揍迪客家操控的武器，都是为了她。
「奇犽少爷?」警卫担心的叫了一声，少爷紧紧闭着眼睛，什麽话都没说，像是随时会掉下泪来，他以前从来没这样过。
但当男孩睁开眼睛时，蓝紫色的眼眸一片沉静，如坠最深的黑暗之中。
「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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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中，他又回到那天的考场。
他胜卷再握，自信满满的笑，想像等亚路嘉回来发现自己已经当上猎人时，会露出怎样惊喜的表情。
但他的对手，那个浑身插满钉子的怪人，竟是大哥假扮的。
「我真的完全没想到你们会跑到这里呢。」相比起他的戒备，伊尔迷显得非常从容，还话起了家常，说在他们走後糜稽生无可恋，还因此瘦了不少。
「好了，你赶快认输，我们回去吧，你出来这麽久，母亲一直说她很想你.....」
「我不回去。」
伊尔迷顿了顿，望向奇犽，那样的视线宛如化为实质的寒冰，奇犽觉得全身冷得发痛。
但他仍一字一句的又说了一遍，「我不回去，我不想当杀手，我想跟小杰他们交朋友，想像个普通人一样玩，想要.....」跟亚路嘉一起。
「奇犽。」伊尔迷只是念了他的名字，奇犽就像如临大敌一般直冒冷汗，像有根针不停的戳着他的太阳穴，要他乖乖闭嘴。
大哥很生气，甚至想杀了他。
「我对你很失望。」伊尔迷缓缓走向他，「你不要忘了，你是杀手。」
对，他是杀手。
「没有任何企图、没有任何想法，你是个只知道听从命令的杀人魁儡。」
毫无起伏的声音，像是执行死刑的刽子手，他聆听审判，却不肯服从。
「我不是!」
「喔?」伊尔迷歪着头，「那你说说看，除了杀人，你还有什麽?」
「我....我有朋友。」
「你有?还是，你以为有？」
「奇犽你不要听他瞎说!」雷欧力他们的声音隐隐约约从场外传来，但就像隔着一层玻璃罩，听不真切。
他们是不同世界的人。
「你的朋友看过你杀人?」
没有。
「看过你染满鲜血的模样吗?」
没有。
「而且你的朋友似乎跟小桃很好.....」
这个名字触动到他低迷的情绪，立刻激起他原本无力反抗的心，「不甘亚路嘉的事!」
「亚路嘉.....」伊尔迷眯了眯眼睛，眼眸里的黑色就变得更加幽深，「她是家族的背叛者，你不该继续跟她在一起。」
「背叛者?」他想到受毒药折磨，无时无刻不处在痛苦中的女孩。
她会伏在他膝上，乌黑的长发就蜿蜒成一条柔亮的丝带，看到他面露担忧时，苍白的唇办拱起，努力微笑，努力让他相信其实她并没有那麽痛。
奇犽紧紧握住拳头，「是她背叛了家族，还是你们背叛了她!」
「我不知道你听她说了什麽，但看来你是站在她那边了。」伊尔迷槌了下手心，对於让原本乖巧的弟弟屡次脱离常轨的特殊因子，他做出决定----
「那我只好杀了她了。」
「!?」
不只是他，场中所有人大概都是惊讶的，很难想像会有个人把杀这个字随口捻来，说得毫不费力，好像一条生命的价值无足轻重。
因为对杀手来说，没有比杀人更好的解决办法。
伊尔迷歪过头，看着一脸惨白的亲弟弟，「你很清楚，凭藉你的实力根本阻止不了我。」
是啊，他太弱了。
「你知道该怎麽做，奇犽。」伊尔迷轻声的说，带着某种引人堕落的意味，「为了你、为了她好。」
为了她好。
他从来都只有为了她好。
所以即便知道大哥不会轻易对女孩动手，他连万分之一的可能性都不愿意赌。
「我认输。」他看到梦中的他垂下头，额角的冷汗落下来，趴搭一声在脚边变成一个黑点。
「我承认我输了，哥哥。」
然後梦就醒了。
醒来後没有伊尔迷，没有其他考生，也没有亚路嘉，只有一只讨人厌的肥猪吵个不停。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臭小鬼!」
当然没有，「嗯?我睡多久了?」
糜稽气得又是一鞭子挥下来，这点疼痛就像抓痒一样，他完全没放在心上。
「你少给我得意忘形!」
「哪有，我一直都有在认真反省喔。」奇犽无甚诚意的勾起一边嘴角。
「少骗人了!」
「哇，恭喜你终於发现了。」
「臭小鬼!!」糜稽打到现在手也酸了，他扔下鞭子，恶狠狠的咬牙，「当初我牺牲自己让你带小桃离开，结果现在呢?你把她丢去哪里了!」
奇犽收起那张没心没肺的笑脸，脸色徒然一变，虽然全身伤痕，也不损他眼中的阴冷，「她不叫那个名字。」
「还帮她取名字!你以为她是你养的小猫小狗!喜欢就带走，不喜欢了就随便扔掉.....」
「我没有扔掉她!」
「那她人呢!?」他愿意花费精力跟这个臭小鬼耗在这间刑房这麽久，就是为了得到这个答案。
奇犽垂下头，「她走了。」
「走去哪?」
「我不知道。」
「你怎麽可能不知道!」
「大哥说要杀了她。」奇犽看着自己投在地上长长的阴影，好像看着看着，连带他本身也会跟着融入那片阴影中。
不，他早就是那片阴影了，「如果我不回来的话。」
「大、大哥他.....」为了家族和谐，就算是曾经朝夕相处的亲人，都可以随意铲除。
就像泯灭人性的杀人机器，看着亲兄弟的眼神，跟看任务目标的眼神没有分别，糜稽一直很害怕这个应该跟他们有血缘关系的家人。
奇犽勾起嘴角，嘲弄的笑，「就像二哥说的，好不容易带她离开，我不能为了自己，又把她带回这种鬼地方。」
糜稽还在震惊，「可、可是.....」
「没有可是。」奇犽轻轻一拧，手腕上的锁铐应声被扯断开来。
「反正我本来就是个杀手，怎麽样都无所谓，但亚路嘉不一样。」她是自由的，不应该被困守在这扇大门之後。
糜稽瞪大他被肉挤小的眼睛，表情显得非常滑稽，奇犽嗤笑了一声，「虽然我没有反省，但我很感谢二哥，所以才乖乖在这里让你打。」
「谢我?」
「所以别再让自己胖下去了，会被杀掉的。」
「你才去死吧臭小鬼!!」才刚刚有一点这个小鬼也不是这麽糟的感想浮现，下一刻又立刻被气得脸色通红，偏偏始作俑者还一脸铁打不动的没事脸，挥挥手就要离开。
两人擦身之际，糜稽低低说了一句，「你的朋友已经进到庭院了。」
奇犽脚步一顿。
「你能离开的机会可能就只有这一次了，好好拜托老爸吧，白痴。」
「谢啦。」奇犽缓缓步上台阶，在他推开门之前，糜稽大吼，「你出去後最好给我找到她!」
奇犽没有回头，只是直视着前方。
「不用你说。」
这种不得不放手的经历，就像从他心脏挖掉一块肉，痛一次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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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记:打工地方来了一个日本人，非常逗趣，不管做什麽都会反射性地说不好意思、谢谢。
害我这两天也变得礼貌起来，殴打店长的次数都减少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