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背过身，举步上爬，阳光从身後洒落，影子在面前格外惹眼。我不住多放了几分心思，视线悄悄地落在黑影上。
如果说唯有黑夜才得以树立韧性，我情愿脆弱一生，然我无力阻止高墙矗立，更无法阻止箭矢射入。
於是只能故作不在意，一笑置之，换作谁都一样，再无他法。
墙的正面，壁的反面，他们立於第三人称，一切尽收眼底。困於镜面之间，他们道我为何瞧不见光亮？我无意倾注於黑暗，你们置於第三人称，又为何只瞧见自己所想？
我猛然回过头，看着那艳得肆意的橙红，看着它将一切染上耀眼。
一切。
无怪乎他们总说阳光是公平的。但当所有皆被照亮，我又要怎麽无视心底不变的灰暗？又要怎麽阻止旁徨无限侵占自己？
面向阳光，背对光明，入眼却是万般迥异。光与影相生相随，无人不知，亦无人不晓，却也无人，去细看事情的正反。
这本就是一场结果论，我又在期待些什麽？
嘴角泛起一抹淡笑，很是讥讽。
「在想什麽？」沈羽梣出声打搅我的思绪。
我呆愣地看着他，仍有些陷在思考中，许久没有反应。
「不是说要攻顶？再发呆下去，太阳就要下山了。」见我这副模样，他不禁失笑。拉起我的手腕，领着我向前。
我被动地跟随他的脚步，脑中还胡思着。正反之间，怎麽也辨不出个输赢，太想将事情二分为对与错，我忘记二分法是多麽的粗劣草率。太希望自己没有走错路，我不自觉踏入了死胡同，连自己在害怕什麽都不知道。
沈羽梣逐渐加快脚步，待我反应过来，二人已到达了山顶。
「好了，别再想了！」语调略重，将走神已久的我唤回，他看着我，认真道：「带你来不是让你胡思乱想，至少现在，放过自己，好好享受风景。」
我盯着沈羽梣半晌，只得有些困窘地朝他无那一笑，心中无不是无奈。
不想拂了他的好意，我闭上眼，做了个深呼吸，敞开视野，放眼於这山顶风光。
静静地注视着底边，橙海风情万种。
明明美不胜收，我却总说厌恶。
口是心非的讨厌阳光，口是心非的喜欢自己，到头来，连自己都搞不懂自己，却又奢望有人能理解。
欢喜或厌恶，像上万条胡乱相缠的绳线，早已混乱。被动地追寻着线头，执意地撕扯无可挽救局面，绕着绳子走，被绳子牵着走，精疲力尽，仍学不会舍弃。
喜欢抑或讨厌，乱无章法，被动地好恶，只是想找寻相信，寻见归属。
睥睨一切，藏躲瑟缩。我苦笑着摇头。
亮眼的阳光早已与自己不是一类，太害怕被视为异己，太害怕面对千夫所指，我主动背过了身，与之交恶。
我垂下眼帘，再不敢直视那耀眼。
结果何谓信任？归属又在何处？
做了一大堆白工，唯一的收获就是认清自己的令人厌恶。
真正憎恶的究竟是阳光还是自己？一目了然。
答案如同那日清晨的怒吼一般，多麽的清楚明了。
「你一定也很厌恶我吧？」像是在问自己，又像在询问这片不容己的景色，压根就没想让第二人听着，我细声道。然，在二人的呼吸之间，却显得有些招摇。
「梁雨若！」沈羽梣的声音带着微愠。
我有些无力，却仍是故作不在乎地侧过头，冲着他笑了笑。
「不要想了。」他认真，甚至有些严肃地看着我，顿了顿，他又道：「如果连你自己都讨厌自己，那麽即便心里再怎麽渴望，你又要怎麽相信别人？怎麽相信自己有资格被人善待？」
我看着他，顿时有些慌了手脚，我摸不清他的不悦从何而来，更不知自己何时暴露了自己，只能强逞着，嘴硬道：「你在说什麽？讨厌自己又如何？难道我连喜恶都不能自己决定吗？而且我从来就不在乎别人怎麽对我，善待不善待又怎麽样？」
「因为你现在不理智。别在自己已经不理智的情况下，再捅自己一刀。」他平静道：「梁雨若，这样不会比较好受。」
讨厌他像是看透一切的态度，我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冷了声，「这是我能自己控制的吗？还是你觉得我是白痴？放着好好的景色不看，硬要胡思乱想，自找麻烦。」
不想毁坏两人之间，本是舒适的气氛，心底却莫名有股不吐不快的烦闷，令人失控。
他表情一僵，刻意放缓了语气，「我不是这个意思。」
无视於他的解释，我怎麽也压不下心中的不悦，「你已经放下了，可以很理智地量度我的行为，但不代表我也可以。你不是说你也经历过吗？」
我以为他与我经历相同，不仅仅是事件本身，更是事件後，倾尽全力想要走出，那像是没有终点一般的漫漫长路。
我以为他能理解自己。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彷佛有一世纪那般漫长，然後他才哑着声音道：「我经历过那些事，但我从来就没有因此而经历忧郁症。我从来就没有经历我姊承受的绝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崩溃，甚至⋯⋯自杀。」
我静静看着他，丝毫不怀疑那话中的真实性，正是因为没有经历过，才能如此轻巧的脱口。
「梁雨若，我不知道怎麽陪伴一个，一个病了的，孩子。我不知道该怎麽做，但我真的不想再看到身边任一个人就这麽被吞噬。」努力保持平静，却终是没能如愿，他的眼底染上了一丝掩不住的无助，「我姊出院後，我从来没有和她聊过忧郁症的事情，一次也没有，甚至竭尽所能的逃避任何相关的话题。我和你一样害怕看见事情重演，忧郁症不仅仅是带给当事人绝望，也带给旁人不容忽视的恐惧。
「我无法眼睁睁看着你走向相同的结果。我不知道该做什麽，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麽，无时不想要逃避，但我就是放不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