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的一见锺情,或许是源於一个人天生的直觉。
总是有一种感情,一眼便知道就是这个人了。
人的缘分,总是不可思议,充满惊喜,抑或惊吓。
春天盛开的樱花,在白天与夜晚给人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若真要比喻,白天欣赏樱花带给人朝气与心静,沐浴在樱花树下,接受樱花瓣的洗礼,彷佛所有的烦恼都随之被洗去,浮躁的情绪也被平抚,就像是一位歌者用着清澈的天籁之音歌咏治癒春曲。然而夜晚的樱花,却是带来几分醉意,欣赏时不禁令人为之痴迷,彷佛灵魂都要被吸走般,那是一种人无法抗拒的魅惑力,如似那持着扇子合着节拍翩翩起舞的白拍子,跳着一首又一首蛊惑人心之舞。
微风徐徐,樱花飘飘,凌濑煦伸手接住一片飞落的粉色花瓣,一双深邃幽蓝的眼眸仰望眼前樱花树有些出神,感慨着,夜晚的樱花真是给人一种纯粹的醉意呢。
「哎呀,原来你在这啊。」
一道粗哑苍老的声音自他身後传出。
凌濑煦回过神立刻转身,对着出来找他的老婆婆歉然一笑:「对不起,婆婆,没有说一声就跑出来。」
「没关系、没关系。」老婆婆慈祥的笑道:「一直待在屋里觉得闷了吧,出来散散心也好。只不过再走远一点就是伊达军驻守的营地,要小心别走过头了哪。」
伊达军……凌濑煦微微眯起眼睛,踌躇一下还是开口确认地问:「婆婆,您确定当时救我的人是那位、呃,伊达政宗大人吗?」本来想直接唤名字的,不过对方毕竟是居於高位之人,直白称呼於礼不合,因此还是改口加上敬称词。
「是啊。」老婆婆没有滞疑地点头。「当时他抱着浑身湿透、已经昏迷得不醒人事的你跑来敲我家的门,临走时还命我要好好照顾你呢!」
「这样啊……」还真的是被那位大人物救了一条命啊。
「哎,想来还真不可思议,婆婆我啊、以为奥州霸主是个霸道蛮横的武将,但是亲眼见到本人後,才知道婆婆的想法是错的,伊达大人是一位有着非凡气度和存有一颗善良之心的人。唉,枉费我活了这把年纪,居然长久听信谣言,实在是惭愧呀。」
「别这麽说,婆婆。」看老婆婆似乎有点沮丧,凌濑煦赶紧出声安慰道:「所谓的谣言虽然多是夸大不实,但是谣言的流传必定还是有一定的真实性在里面。照婆婆所述,那位伊达大人确实不像是那些粗暴的武将,可他本人的行事作风也绝不低调,否则谣言不可能流传久久未曾散去。所以婆婆不需要感到惭愧,本来这种虚实难辨的谣言就容易影响一个人的判断。」
听完凌濑煦极力想着措辞的安慰,老婆婆心里轻松不少,一张经过岁月洗涤的沧桑老脸笑了开来:「呵呵,说得也是。想不到奥州霸主救回来的少年才学不浅,字字句句含有深意,让人不禁听了进去,想必日後定会有番大作为吧。」
被老婆婆这般打趣兼夸赞,凌濑煦有点不好意思起来,腼腆着张脸道:「您高抬了,这世上比我厉害的人可多了,我还差得远呢。」
「是吗,婆婆我一向看人可是很准的。」老婆婆笑眯眯的说。
老婆婆都如此笃定了,他只好回以一抹敬笑:「这样,被您这麽期待着,我不好好努力的话是不行了呀。」
「是啊、是啊,尽管努力去吧,总有一天,付出的努力会有回报的。」老婆婆笑呵呵地点头。
此时一阵带有些微冷意的风吹过,凌濑煦抬手按住一边额侧防止头发被吹乱,虽然他出门前就把头发紮起马尾,但他那一头黑发本就长及至股间,就算紮起来还是很长,所以风一个吹过免不得会稍微凌乱。
老婆婆背着手,对着凌濑煦道:「起风了。来,快进屋吧,虽是春天但晚上还是很冷的。」
「嗯……」凌濑煦微微垂下目光,有点踌躇的说:「婆婆,我还想再赏樱一下,所以、那个……」
老婆婆了然地温和叮咛:「不要太晚哪,你的身体刚康复,要是又着凉就不好了。」
凌濑煦点点头,嘴角勾起微笑应道:「好的。」
目送老婆婆回屋後,凌濑煦便转身毫无目地的向前方走,途中粉色花瓣一片片飘落,其中有好几片都飘到身上,他没有伸手拍掉,而是让樱花瓣随着步伐带起的微风自动脱落。
说起来,会来到这个世界真的很不可思议。一边走、他一边微微出神地想。
明明在客厅看电视的是某个倒楣蛋,但因为他救友心切,没有再警惕一些就跟某个倒楣蛋一样突然穿进电视里了!不过当时义是一个不注意被不知名力量直接吸进去的,而他却是被突然从画面里冒出来的手抓住,整个人给拖进去。那力道之大,到现在手腕都还残留着淡淡的红痕,不痛,就是隐约还能感受到当时被抓的那股力道。
这种因为某个契机而穿越到别的世界的二次元情节,为什麽在现实世界会发生啊?
更何况是穿越到这麽一个虚幻的世界……
是的,经过这两天养病期间,他从老婆婆的口中探知到这个世界的概况,加上睁眼看去的一切画风太过熟悉,就在现世、就在他家电视机前霸占的某个倒楣蛋倒楣之前还在看那部战国片呢,於是他就肯定了现在身处的到底是什麽样的地方。
虽然纳闷这种诡异之事怎会发生,但幸运的是,他此时的画风也稍微变了个样,身体自然是自己的,只是大概是那股不知名的力量搞得鬼,将他的形貌变化而不会与这个世界的画风格格不入,让人一眼就看出是异类(说不定还会被当成妖怪呢)。
既然他的形貌改变,想来比他早穿进来的义也肯定有变化吧,只是不知道他现在身处在哪里……
想到如今失联的友人,凌濑煦就没心思再散步下去,他停下来,一手扶在樱花树树干上,低垂着头大大叹口气。是不是那天刚好是凶日啊,不然这种倒楣的事情怎麽会发生在自己和义身上?
他和义还有可能回到现世吗……?
此时内心焦虑着、担忧着,眉宇间也不禁深深皱起,就在独自想着接下来该怎麽办,耳尖微动隐约听到前方传出断断续续的笑闹声。
「…哈……哈哈哈哈……」
「……再来……这酒、好喝啊……」
「好……演得好!再来、再来……」
收回手,凌濑煦略歪了歪头,想起老婆婆刚才说过前面有伊达军在驻守。
虽然他是被伊达政宗救回一条命,对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但此刻冒然过去的话说不定会引起骚动,先不论军队中有多少人知道他是被他们的主子所救这件事,单是在这麽一个纷乱敏感的时节里,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说着要报答救命之恩而找上人,怎样都会遭受到怀疑。而且哪怕救命之恩属实,但这种时候上赶着要报答谁知道是不是有阴谋呢?
处在不和平的时代,即便只是一个普通人,在行动做事上也得顾虑两分。
「战国、吗……」
凌濑煦微微眯起眼睛,轻声低喃,深思起自己对於战国时代所认知的历史。
群雄割据的战国时代,志在天下的诸武将们在全国各地展开激战。有人是为了自己的野心;有人是为了自己崇高的理想;有人则是为了守护正义与名誉;也有人是以过往任何人都未曾抵达的高峰为目标。
但是,无论有多麽冠冕堂皇的理由,依然改变不了『下克上』的叛逆。
这场大浩劫,最终换来的是百姓的痛苦呻吟,以及战後土地一片惨不忍睹。
当然,战国时代的动荡也成为一个契机,诸多武将出人头地名留青史,他们的刀剑也成为划开时代的象徵。
也因此,他生长的现世的那个和平年代,对那样一个英雄绽放的战国有着盲目的狂恋与崇拜,以战国为基底创作许多二次元作品,其中他和义穿进的这个世界便是一个。
『战国BASARA』──便是这个虚实交映的世界。
虽然这个世界是被人创作出来的,一些历史不可考据,但他此时身处在这里,已经不能把所有一切都当成是虚假的。
这不是游戏,也不是那些穿越作品中的主人公用着金手指开启升级流的故事……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感受着自己的活着同时,却也清楚死亡并没有能够复活的契机。
他和义不可能成为在现世被人欣羡的气运之子,在这个世界他们同样要去思考未来怎麽走,自己想以怎样的方式活下去,就算他们身份特殊,但到底也还是个人类罢了。
他和义不特殊。
在这个由『战国BASARA』构筑的世界,唯有把它视为真实,才是正确的活法。
轻轻舒口气,凌濑煦整顿思绪,最後再看一眼前方,听着那一道道隐约的笑闹,嘴角勾了勾,转身,向着来时的路走回去。
他不知道为什麽会无缘无故被拖进这个世界,那个不知名力量究竟是什麽,而一切背後又是否有预谋?不过,每一件事的发生都有其必然原因,或许他和义就是那必然原因中不可或缺的吧。
***
在凌濑煦结束散步回去老婆婆的屋舍时,位在前方樱树尽头的伊达军营,有人正谈论着他的事。
山顶上,绽放着炫丽如梦似幻花瓣的樱花树下坐着两名男子。
「政宗大人。」伊达政宗最信赖的家臣──片仓小十郎替自家主子斟酒,并有所疑问的开口:「在下有一个疑问。」
「嗯?」
「那名少年……您为什麽要救他?」
伊达政宗啜一口竹杯中的清酒,哼笑一声,「有人溺水了,总不能不救吧。」
「这我明白,但是现在是非常时期,在未知对方身分的情况下救人,万一他是敌人可就糟了。」
片仓小十郎清楚,这麽说的自己显得十分冷血,因为这是要政宗大人违背良心不顾别人死活,可他毕竟身为伊达政宗的臣子、整个伊达军的军帅,不能不全面顾虑。
片仓小十郎的话伊达政宗自然明白,何况那名少年当时是在战场附近的河川溺水,说不定少年是来自武田,也有可能是上杉……
轻轻摇晃手中的竹杯,伊达政宗的眼神深邃又泛着一丝柔光。
「But……」
脑海闪过那时候的画面,他的嘴角微微上扬。那时候他和武田家的真田幸村在广地打得热血忘我,却被突然出现的武田忍者制止,後来听信小十郎的谏言带兵撤退,在撤兵的路途中,他隐约听到谁在呼唤的声音,似是在喊人快点过去,於是他驱马停了下来。
「小十郎,有没有听到什麽声音?」
「声音?」
一旁的片仓小十郎微微皱眉,他没有听到什麽声音啊。「政宗大人,是不是您听错……」
话未说完,便见伊达政宗伸指抵唇示意噤声。一时陷入沉默,伊达政宗凝神侧耳听着,当真的确定听到有人呼唤的声音,他没多想就用力踢马侧腹,战马长长嘶叫一声立刻转了个方向快速冲刺。
「在那里!」
「……!你们先待在这里。」眼见伊达政宗的身影快没入森林之中,片仓小十郎快速对军队下达指令後,抓紧缰绳驾马追上去:「请等一下,政宗大人!」
追了一阵子,片仓小十郎看到伊达政宗的战马停在河岸旁,於是他也停住翻身下马,走到伊达政宗的侧後。
「政宗大人?」
伊达政宗没有回应片仓小十郎的疑问,他默默无语地站在石地上望着河川,一会儿後,突然抬脚走进河里。
见状,片仓小十郎大惊失色:「政宗大人!」您在做什麽啊!?
伊达政宗笔直地朝某个定点走去,水位已经快到自己的腰部,但他脸上的表情依然看不出一丝情绪,彷佛一点都不在意水位高低会有多危险。然後当他停下来,弯腰向河里伸长着手,在水中摸索一阵後忽然抓到什麽东西,用力一拉──哗啦!
一名身穿白色狩衣的少年被他从冰凉的河水中拉上来。
「那是……!」片仓小十郎瞪大眼睛。
伊达政宗低头盯着双眼紧闭、脸色苍白,明显已经失去意识的少年,探了下对方气息十分虚弱,这样放着不管的话,这名少年会死吧。
不假思索的,伊达政宗施力打横抱起少年,回到岸上。
一眼看到皱眉的家臣,他脸上一笑:「小十郎,你知道这附近有村子吗?」
听到自家主子的询问,片仓小十郎有点不敢置信,「政宗大人,您不会真的要救这名少年吧?」
「Yes,我就是要救他,快告诉我这附近哪里有村子,小十郎。」
片仓小十郎暗自叹口气,想来他现在说什麽大人都不会听进去吧。「政宗大人,据我所知这附近并没有村子落住,不过印象中在我们军营附近,有一间小屋舍,看外面有养畜牲,应该是有人住。」
「是吗,那快带路吧,小十郎。」连人带抱的跳上自家宝贝爱驹,伊达政宗微笑命令道。
「是。」
无奈之下,片仓小十郎只好为自家主子带路了。
来到片仓小十郎口中指的屋舍,里面只住着一位经历长久岁月、看尽人间沧桑的老婆婆,伊达政宗将少年托付予老婆婆照顾後,便和小十郎离开了。
画面回想结束,伊达政宗一口气喝完竹杯里剩下的酒。
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为何当时一点细想都没的就追寻那道声音走,而当从冰凉的河中救出少年时他的思绪只闪过不能放着不管。
莫名地,他就是想亲眼看到少年无事。
「小十郎,我没有後悔救他。」
望着自家主子的笑容,片仓小十郎笑叹一口气。「既然政宗大人您都这麽说了……」
他便不好再多说什麽。
***
夜色褪去,取而代之的便是太阳再度东起。
整理好行囊,凌濑煦拿起放在一旁的茶杯,把茶一口气喝完。
「真的不多待几天吗?」老婆婆走到凌濑煦的旁边,轻声问。
「是的。」凌濑煦嘴角微勾望向老婆婆,幽蓝的眼眸里泛着坚定光芒:「我已经决定了。」
「那麽,一路上小心,若是碰到军队能避多远就尽量避开,千万别和军队有太深的接触。」这时期,和那些武将军士扯上关系不是一件好事。
凌濑煦没有应和,只点点头:「我会注意的。」
「啊,对了对了。」老婆婆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包裹和一壶竹筒。「这是清晨我赶着做的梅子饭团和团子,竹筒里装的是用樱花花瓣煮成的花茶。这些便在旅途中拿来果腹吧,千万记得,性命安全下不要饿着肚子。」
「婆婆……」凌濑煦接下食物,鼻间突地泛酸感动。和眼前的婆婆相处的时候,他总是会想起外婆,慈祥的、对他很好很好的外婆。
老婆婆慈祥笑起,抬手摸了摸眼前少年的头,温柔地叮咛:「路上饿的时候记得要吃,别因为赶路就不吃了。」
「是!」
把老婆婆准备给自己的包裹和装着樱花茶的竹筒放进行囊,将布带系在胸前打结,确认有好好将行囊背在背後,他朝老婆婆深深鞠躬,满怀感激地说:「婆婆,这几天谢谢您的照顾。那,我出发了。」
老婆婆点点头:「路上小心。」她一双已混浊的双目泛着温和地目送少年踏上旅程。
***
「笔头!」
就在凌濑煦离开这片地域不久,伊达军营里,一名士兵跑到正在整理马背上装备的伊达政宗和片仓小十郎那里。
「嗯?」
「这个,刚才有一位穿着白色狩衣的少年托我将这封信交给您。」士兵手上拿着一封用黑色绳子绑住的信,因为确认过没有危险,士兵才敢拿来给伊达政宗。
「白色狩衣……!」片仓小十郎面上难掩惊讶,是那时候的少年?
伊达政宗没有犹豫地接过士兵递来的信。「Thanks,你回去继续整理吧。」
「是!」
士兵跑远後,伊达政宗才将信上的绳子拆掉打开,信里面包着一个散发微微沉香味的御守,而信的内容很简短:
『伊达政宗大人,感谢您的救命之恩,一点薄礼望请收下。』
「哼……」伊达政宗哼笑一声,心情顿时大好,望着手上的御守,那微微散发的沉香味很熟悉,他在少年的身上闻到过,这沉香味一点不刺鼻,闻久了倒让人情绪不觉沉淀下来,倘若浮躁时细细闻着很有益处。
「Noproble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