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头侍女领着路,在水上陆桥左弯右拐,终於步入宽敞奢豪的宴会厅。慕云嫣进门,看到的第一幕,就是血皇坐在上位,身旁是霓妃,霓妃一袭橘红色的华美长礼服,难得如此雍容华贵,鹅蛋脸上的妆容比以往艳丽,乌黑长发盘成优雅大方的髻,俨然是未来血后的排场,君北宇夜牵着霓妃的柔夷,两人交缠在一起的十指随意搁在血皇腿上。一对璧人,羡煞众人。慕云嫣就这麽杵在门口止步不前,她离不开视线,君北宇夜凝视着霓妃眼神里的温柔眷恋,让她的血液沸腾般迅速蒸乾了,灼烧得体无完肤。
直到有人在背後大喝:“前面哪位爷,这般不识相杵在门口。後头一众人排队等着呢。”,这一声骂,引来已经坐在宴会厅里政商名流们侧目。遗世而独立,沉鱼落雁之姿的美人,一身鹅黄色飘逸长裙,外面罩着一层透明薄纱,举手投足都是仙气。众人雾里看花,她不是皇亲国戚,非达官显要之出,皇城里曾几何时多了这麽一个未曾谋面的大美人。
一片鸦雀无声之中,慕云嫣回过神,跟着小侍女在大厅左侧,离血皇不远的位置坐下,自顾自拿起案上茶壶倒了杯茶抿了一口,无视一打风流倜傥的翩翩公子正向自己行注目礼。一波波起伏的心悸袭来,挫败的心情占了上风,慕云嫣饮尽整杯茶,深吸口气,藏匿霓妃身後之人一定混在这堆人中,此时不是萎靡不振的时候。
宾客差不多来齐了,慕云嫣环顾整个宴会场,场中央有一块空地,乐者抚弄着古筝,迎宾的乐声扬扬。宾客座位环绕空地而置,若要在这开打恐怕伤及无辜,有了上一次君北公瑾登门造访经验,瑾王巧立名目动手的机率很高,她只能预想最坏的打算。
灯火突然都熄灭了,夜明珠也罩上黑布,慕云嫣後面装作宫女的翟莹兴奋的凑到耳边:“姐姐,好戏上场了,快看。”一阵白色的烟雾弥漫在空地地板上,月光投进来,只看得到有几个婀娜多姿的身影翩翩起舞,慕云嫣旁边一直空着的座位有人静悄悄坐下,昏暗中她有所察觉但是看不清来者何人。
乐声响起,光线渐亮,纤纤蛮腰,滑如凝脂的大片肌肤,毫不遮掩的呈现在众人眼前,扭腰摆臀,是外邦女子,穿着暴露热情妖艳,大胆的诱惑观众想入非非。
整个宴会厅随着歌舞热烈,又恢复灯火通明,慕云嫣这才侧头注目身旁白衣公子。银色的短发,碧色的瞳,而那双碧眼的主人也正带笑看着自己,慕云嫣全身的寒毛都竖起了,警戒如炸开针尖的刺蝟,上一次见面的时候君北祈穆穿的一身黑,面无表情的他满是肃杀的气息,这次他笑容灿烂得像艳阳,反而让她打从心底冷上来,什麽样的人笑起来更让人毛骨悚然。
君北祈穆阳光般温暖的笑靥,彷佛人畜无害:“祭司大人,又见面了。我们的缘分可不浅。”,不急不徐他一边说,手上一边帮慕云嫣斟上酒,动作轻柔优雅,若他不是君北祈穆,慕云嫣也得承认长得这麽俊秀夺目的人,除了血皇她第一次见着。
慕云嫣不说话拿起酒杯在鼻子前嗅了嗅,一口乾。心里想到那两只紧扣着对方的手,平日律己甚严的她也管不住心底源源不绝的悲伤。
看着慕云嫣毫不扭捏喝乾那杯酒,君北祈穆像是忍俊不住一样浅笑又击掌:“好,不愧是御前祭司,女中豪杰,就是太谨慎了些。连本公子亲自伺候的酒水也这麽不放心。”
“云嫣自小生长於山林,与世隔绝,不多与人熟悉,事事如履薄冰,望世子见谅。”,慕云嫣迎上他的眼,毫不畏惧轻声细语。
君北祈穆深邃的绿眸定定地望进慕云嫣的眼里,寻找破绽,半晌他仍没转开目光,若有所思的缓缓开口:“祭司是个有趣的人,原来跟我想像得相去甚远啊,只嫌见晚了。”,他拿起桌上的酒杯,也是畅饮而下。
晚宴正式揭开开序幕,婢女一列列出现手上端着香味四溢的山珍海味,但让这些位高权重的血族们感到饥渴的,不是菜肴,是血奴,血奴们站在自己的贵宾旁边,割开手腕,鲜红的血液流进酒杯,这夜是血的盛宴。慕云嫣皱了眉示意,她身旁的血奴只是个莫约七岁的孩子,见状乖巧的坐在一旁等待。这些年轻的血奴虽衣着华丽,仍掩盖不了空洞无神的双眼,他们有的是为了养活家人,有的则是堂而皇之卖血求荣。
不管是哪一种,慕云嫣对贵族毫无节制的贪婪样貌感到恶心。每个月圆是血族嗜杀的本性最强烈的时候,平民百姓每到月圆必须食人血,公营的司血院贩卖当天收集的人血,价格不低,刚好让普通血族家庭每个月得以食两次人血,以求繁衍存活。
人类趁着每月两次月圆,卖血给司血院贴补家用,生活在低下阶层工资微薄的奴隶,更是几乎要仰赖卖血维生,以求温饱安稳的生活。这项政策维持人类与血族的和平共存,有效缓解贫富极为不均的社会状态,没有任何血族可以任意猎食人类。贵族不一样,他们洒下千金饲养血奴,供他们比一般人类豪奢的生活,等血奴到了一定年纪就会被抛弃,永远都有更年轻的人类抢着成为血奴。
瑾王居然养了一屋子血奴,这些年幼的生命不断不断的被消耗殆尽,抛弃,沦落街头然後死亡,这些豪门背後果然是肮脏交易的源头。慕云嫣一直被藏在太子殿里备受保护,第一次亲眼看见这麽多血奴同时榨出鲜血,曾经拥有人类记忆的她止不住心里翻腾汹涌的厌恶与抗拒。
慕云嫣牵着翟莹就往外走,里头弥漫着都是血香,自己的喉咙也跟着乾涸,渴望鲜血灌溉,她却不能忍受自己喝下那孩子的血。“莹儿,我们去散散步。”
翟莹虽贪玩,眼睛却是雪亮的,她一眼看穿慕云嫣的心思,跑跳着绕到前方带路。“这瑾王府这麽大,一定有很多好地方,云嫣姐姐,我们去探险。”,翟莹这回是彻底放下平日妃子端庄的模样,偷偷摸摸,蹑手蹑脚的四处探勘,慕云嫣在後面看着她贼头贼脑的模样,忽然心情也豁然开朗。
两人边走边闹,不知不觉走到写着两个抖大草写字体的阁楼,正中慕云嫣下怀,是书库。她收集的古史并不完整,没办法拼凑出千百年前血神的故事,正愁着上哪找一间够大的藏书库,不巧,瑾王府就有一个。看来堂堂御前祭司,日後得常常翻墙了。
要摸进一间上了锁的书库不是难事,对弹指间风生水起的御前祭司而言。三两下功夫她们就踏门而入,翟莹见慕云嫣闯空门的本领了得,乐的眉开眼笑,双目放光。慕云嫣拿着翟莹从宴会厅顺手借来的夜明珠,在蒙上厚厚灰尘的书柜间来回穿梭,瑾王府的书库比祭司殿的藏书阁广大得多,那段历史在万卷书中如同海底一根细针,不可能一时半刻找到,看样子只能先熟悉书库环境,改日再访便是,於是拉着翟莹要回头,以免王府下人发现倒成了名副其实的宵小。
慕云嫣小心翼翼把锁给戴上,两人才下阶梯,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疾风扫来,慕云嫣反射动作即时抬手挡了下来,一颗本要砸上脑门的石子定在半空中不动,慕云嫣一把抓住。这势如破竹的力道与内力,她很熟悉,是打伤她肩膀的刺客。
“谁在我瑾王府鬼鬼祟祟。”,来人厉声道。从灌木丛里走出来的,是君北祈穆。
慕云嫣牵着吓得缩成一团的翟莹走进月光下:“世子误会了,云嫣不习惯宴会喧闹,带婢女出来散散步乘乘凉,主人莫怪。”,不咸不淡恰到好处的推卸。
君北祈穆俊逸的脸上露出无奈的神情,似笑非笑:“慕云嫣,你果然是个有很多秘密的人,本公子都为之着迷。”,语毕绽开他谦谦君子似的纵容微笑,不由分说,勾住她的手臂就急急往宴会厅的方向回去。
任由君北祈穆架着走,慕云嫣脸不红气不喘,细细观察身边这个戴着正人君子面具的伪装高人。原来,你君北祈穆,就是徘徊在霓妃身後的窥伺者。难怪她想破头得不到解答,根本就不存在除了瑾王以外,另外一股可以和血皇抗衡的势力,一直以来都是君北祈穆瞒着瑾王暗地里操盘。
连日来疑惑如阴雨连绵,而今终是拨云见日,君北祈穆想要取代瑾王的权势,一举谋反,他要的是血皇一位。君北公瑾终究是老了,想藉着宁妃肚里的孩子,掌控苍月的大权。可聪颖狡猾如君北祈穆又怎麽会让小妾的孩子取代自己成为血皇,宁妃挡了他的道,不得不除之而後快。这麽说来,瑾王和君北祈穆之间已有嫌隙,一点也不如表面和睦。
最後一丝吊诡是,身为柴家权势象徵的霓妃,如此尊贵娇宠之人又怎麽会轻易任君北祈穆摆布,慕云嫣百思不得其解。
人声鼎沸的宴席近在眼前,慕云嫣甩开君北祈穆的手:“这里的路云嫣认得,不劳烦世子了。”
宴席上,血奴已经全部不见了。血皇微眯着眼在又回到歌舞喧腾里的慕云嫣身上打量,深紫色的眸在看到後面跟着的君北祈穆时,瞳孔里点燃一把烧不尽的野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