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升上高二之前的那个暑假,张希雯剪了一头短发。
每年大家都趁着开学换一个新形象——女同学们把头发直的烫成卷的、卷的拉成直的;男生们的头发短的剪成更短的、更短的剃成光的。
张希雯往年都不凑这个热闹,但今年不一样。
「张希雯,今天居然没迟到?」一把清朗的男声自背後响起,希雯当下心头一荡,男生走到她面前,笑起来双眼眯成一线,向她问好:「你剪了短发?」她竟然紧张得不敢去看他的脸,想要自然地和他打招呼,身体却不主自主地僵直起来,口唇欲掀,却又吐不出半个字来。
「李子朗!」听到远处友人的呼唤,李子朗丢下一句:「回头见。」便往教室方向跑去。
「哗,你的脸超级红!」任芷琪不知道何时站到了希雯身旁。
希雯双手掩面,嗔道:「哪有?别乱说。」
任芷琪打趣地用手去拨希雯的头发:「暑假听见李子朗说他喜欢短头发的女生,开学就剪了回来,看来你真的很爱......呜!」话音未及,嘴巴便已被希雯用手紧紧摀住。
希雯又惊又怒的,四处张望一番後,把嘴巴贴近芷琪的耳朵旁,压下声量说:「你想害死我是不是?!不是叫你不要说出来!大混蛋!」
芷琪好不容易挣脱开来,跳到了希雯身後,乾咳两声,仍笑笑地说:「又没有人听到,你反应那麽大,反而此地无银。」
希雯没她好气:「你说过会帮我保守秘密的。」回过头来,看见芷琪早已逃之夭夭,往教室跑去,她气得连跑带跳地也追着她回到了教室。
张希雯跟李子朗是自上学期一起担任国文老师的小帮手开始熟络起来的,关系最好的时候在学校里几乎形影不离,还曾经相约过到学校後面的老街去吃冰。
希雯从未有过亲密的男性朋友,一次得意忘形起来,便如挽女生般挽起了子朗的手臂,奇怪的是他并没有抗拒,依然如平常般对她笑着,反而是希雯反应过来後,立忙把手抽回,此时子朗才放声大笑,双眼眯成一线,皓白整齐的牙齿撑起了清涩的笑容:「把我当成姊妹了吧?哈哈。」
可能是自这时候开始吧?
希雯每次看着李子朗如小猫般眯着眼的笑脸,心头总像有蚂蚁在爬在搔,脸颊还会忽尔泛起一阵红晕,有时候紧张起来,连简单的问好都说不出来,字句都卡在喉咙中打转,仿佛一开口就会忍不住向他告白似的。
踏入教室後的希雯把刚才嬉笑怒骂的态度收敛了起来,拨了拨前额的浏海,安静地寻找着位置。
因为座位还没定下来,大家都是先随便的跟自己的朋友三个五个的坐在一堆,希雯张望一番後终於找到了芷琪,本想举步走过去,下一秒却发现她居然坐到了李子朗的前面!芷琪看到了她,向她挥手大喊:「雯雯,我帮你占了个好位置!」脸上神情甚是得意。
「张希雯,过来这边坐啊。」李子朗听芷琪这麽一喊,也看到了希雯,二话不说地挥手叫她。
希雯心中无限的情感瞬间翻腾,眼睛不敢直视子朗,脚下还是一步步的迈向那在她眼前闪闪生光的座位,待沉默地坐到那位置上,小心翼翼地不时偷偷瞄他一眼,心中的喜悦仿佛只要能看见他便溢满於容。
在高二快结束前的一个星期,张希雯的单恋便有了结果。
「你们看,他们果然在一起了。」
「我就知道他们会在一起!」
「他们之间的互动太明显了。」
同学们都聚在四楼教室的走廊外眺望着远处的校门口,起劲地议论纷纷。
本来情侣们在校园内牵手就很引人注目,现在他们手牵手走入校门,就如同在向大众宣告恋情般,羡煞旁人。
「怎麽了?在看谁?我也要看。」
「呃...」任芷琪听到声音,赫然转过身来,乱摆着手,把张希雯往人群外推,怪叫起来:「也没甚麽好看的啦!我肚子饿了,陪我去买早餐吧。」
「你不是才刚吃完......」
「李子朗终於被告白了,有情人终......」一个名字自混杂的人声之中跳了出来,张希雯的心脏亦随之跳了出来。
也不顾芷琪的推挡,一种莫名而来的力量使她突破万难,挤到了人群的尽头。
靠在栏杆的另一边,往下一瞧,便见到李子朗牵着一个女生,春风满面的往教室大楼走来。
她呆立原地,任凭芷琪在她耳边苦苦安慰,她却不懂反应。
她到底应该要笑着祝福他们,抑或是要大哭一场?
连她自己也拿不定主意,只觉一股揪心欲裂的情感快要自心脏迸散开来,这种巨大的情绪如千层浪般把十六岁的张希雯打得肢离破碎。
张希雯的单恋有了结果,一个她不想要的结果。
暑假过後,高三的李子朗被分到了隔壁班,张希雯觉得那正好,不用再看到他的脸——那双细长的眯眯眼,大大的笑容。
没有了那个喜欢短发的男生,她重新把头发留长了。
「我喜欢你,张希雯。」
大学二年级的寒假,她人生第一次被告白了。
她哭了,眼前这个双眸清澈的大男孩,令她忆起了另一张脸。
她的泪中亦带着错愕,惊讶自己事到如今依然惦记着那张眼睛笑起来眯成一线的、清涩如小孩般的笑颜。
那男生见她哭了,还以为她深受感动,接着道:「你......你可以做我的女......女朋友吗?」
可能是因为不甘心、寂寞、一丁点的同情,又或者是其他细碎而无关重要的原因,这种百感交集混了在一起,绞进了她的心底里的最深处——「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