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冬,冷意渐深。
未时,近延州,佛寺钟响鸣鸣,深红庄严的庙宇前铺着白色石阶,几个和尚拿着扫帚扫去落叶,和着山林树荫虫鸣,若是万籁俱寂。
「施主,今日可是来寻师父?」正扫着石阶的小和尚抬眸望向宓少卿,见是熟面孔,便欣欣然搭了话,「师父正在静心院里静坐禅修,知道施主来了,定会十分欣喜的。」咧嘴笑开,他粲然道。
闻言,宓少卿笑笑对小和尚作揖,「那麽便劳烦小师父了。」
望着那小和尚缓步往寺院走的身影,孙可君探头望了一望。唔,这就是唐代的佛寺?
她忆起约莫是午时方用完膳时,那会宓少卿出了酒家,便对她和双成道:「此附近有座佛寺,宓某前去礼佛,怕是会费上些时间。君儿和双成若觉得无趣,便回客栈歇息吧。」
闻言,她看了双成一眼,见他无意见,便笑了笑回:「无妨,便一起去吧,我也挺喜欢参佛的。」
其实她只是好奇唐代寺院究竟生得什麽模样……虽然和现代她看过的似乎没差上多少,但相较起来似乎更庄严安静。
不过……想不到少卿竟然真是常客,连和尚都认识他了……看来他十分好佛。
宓少卿回首对他们三人笑了笑,「走吧,这儿的佛像很庄严的。」说罢,他便踏上石阶,继续缓步往寺院里头走。
她侧头看了看宓夏卿,「少卿经常来这儿麽?」偏头,她有些困惑地问。而且似乎还经常找师父抬杠来着?
宓夏卿则耸肩笑笑,「大哥好佛,各地佛寺都有他影子。这座寺院的师父和大哥特别聊得来,便就熟稔了。」一面跟着宓少卿的脚步走,他莞尔笑道。
孙可君了然点点头。「原来如此。」
走进寺院大门,偌大的空间里静谧无声,他们脱了鞋,走进里头,一尊庄严的如来佛便耸立於面前。宓少卿虔诚地跪地参拜,三拜三叩,那模样煞是虔敬。
一旁宓夏卿亦跟着哥哥拜过,孙可君有些尴尬。糟糕,她家是道教,除了拿香她基本啥都不会啊!
她尴尬地往旁边一看。唔,果然是佛教盛行的唐代,竟然连双成也会……
「君儿未曾参拜过佛寺麽?」见她独自不安地伫立着,宓少卿想了想,「不如,你看着我参拜,跟着试试看吧?」微微笑了笑,他启唇提议道。
「多谢。」孙可君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乾笑。
她方才还说了自己喜爱参佛,这是绝对破功了啊……
宓少卿放缓着动作做了次参拜大礼给她看,她一面瞧一面学,总算拜完了三次。「对不住啊,其实家中鲜少礼佛,真是见笑了。」望着他,她赧然地笑笑挠头。
「不打紧。」闻言,宓少卿知她尴尬着什麽,也不多言,只弯了弯唇,依旧温和。
寺院静谧无声,惟剩不远处铜钟鸣响。
她默默观望了会四周。即便外头没贴上「禁止喧譁」的标示,这气氛也会让人自动安静下来……这麽待着,似乎连心也跟着静了。
「少卿啊。」
佛殿侧门传来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四人齐齐转过头,见是一名身穿袈裟的老僧人,慈眉善目,笑容和蔼。「贫僧真是许久未见到你了。」手持一串念珠,他笑笑道。
「静能师父。」尊敬地对老僧人合掌拜过,宓少卿微微一笑,「前些日子忙,今日才抽了空来参拜,真是对不住。」歉然弯了弯唇,他鞠躬道歉。
「哈哈哈,缘分、缘分。莫太在意,该来时便能来了。」见状,静能呵呵笑了几声,随後是将目光放到了其余三人身上。
他自然认得宓夏卿,可当看见孙可君和安双成时,他目光却是微微透出诧然,随後是带有深意地露出笑容,「四位施主若不急着走,便随贫僧喝杯茶吧。」
静能一路和宓少卿相谈甚欢,似是许久未见的故友。三人只是在後头静静跟着,只宓夏卿偶尔会插上几句话。
「姑娘。」移至静心院,静能斟了茶给四人,侧头,他主动地对孙可君发话,笑得和蔼,「这里可处得还习惯?」
她是穿着男装出门的,只是静能的目光却清澈如同明镜,像是一眼便将她看穿。
如同少卿,他一眼便看出她是女子……甚至似乎还看出了别的。
静能的话令她微怔了怔。兴许别人听来的「这里」是指佛寺……可她却下意识觉得,静能话里指的,应当是「大唐」。
「……还行啊。」回过神,孙可君偏了偏头笑,灿烂扬唇,「这里挺舒适的,久了便惯了。」说罢,她随意地耸了耸肩。
这师父看来不简单啊……孙可君深忖。虽然也有可能是她误会,但静能师父的眼睛,实在清澈得太过……这样清静的一个修行人,或许早已看透了尘世,才能如此透澈而饱含智慧。
闻言,静能知她明白,只是又关心地笑笑,「那便好。还想少卿带了女客,原来是个特别的姑娘。」呵呵笑得和蔼,他捋了捋灰白胡子,眼里却藏着一点担忧。
是挺特别的……宓夏卿不知他弦外之音,心里默默道了句。
而宓少卿只是笑,「师父果真慧眼。」他莞尔勾唇。
目光缓缓移向安双成,静能几分深思探究地看着他湛蓝眸子。而他和静能对了眼,只是顿了顿,随後微微敛下,并不答话。
这二人的来头……静能微微吐口气。唉,也终究不是他能插手的。这尘世,他不过一个旁观僧人,又能多说什麽呢?
「少卿,今日有缘,贫僧便点你一句话,你且牢记着。」神色几分凝重下来,他看着温文儒雅的男子,只是微微地叹。
「少卿愿受教。」闻言,宓少卿略行了个礼,虔敬待言。
持起佛珠,静能闭眼默念,随後并无看向他,只是遥遥望向山巅道:「世间万物,爱恨嗔痴皆空也。少卿,切勿执念、切勿执念……阿弥陀佛。」
那话随着一阵清风吹得树梢沙沙作响,霎时一阵铜钟声传来,似要带起一阵风雨。
切勿执念,否则身心俱伤。
这情字,终究只是一字执。
只是许久以後,即便记得这话,他却也再记不得该怎麽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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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早,孙可君被飕飕冷风唤醒。
位於两个州县间的小城很安静,她套着衣袍,随意束了个马尾,遮掩好身形便到外头晃。还真有点冷……缩了缩身子,她觉得神智一下子被风给打得清醒了好几分。
约莫才是卯时天色初明,这小城的日出挺美,她在客栈中院观望了会,随即发现不远处有熟悉人影。
「少卿?」几分疑惑地上前,她见他眼前正摆着个简陋的画架子,墨色渲染宣纸一幅山水蒙蒙。宓少卿连画也带着禅意,静如清风,如同他一身的出尘清朗。
倒是他不仅博学,还擅画……看来他也算个当代才子哪。
侧眸微微瞥向她,他搁了笔,见她又是穿得单薄,不禁无奈叹了口气。「等会上街买件厚些的袍子吧,君儿总是如此,可是会染上风寒的。」眼里带着点担忧,他关心地弯唇笑笑,似乎拿她没辙。
「唔。」孙可君搔搔头。哎呀,被发现没冬衣了……「少卿在画画?真好看。」凑过去好奇地打量他山水画作,她看着那画挺美,却觉得似乎哪里眼熟。
奇怪……总觉得这画风,似乎她先前上唐史课,好像念到哪个人物时见过……
「随兴几笔罢了。」谦虚笑笑,宓少卿看了眼差不多已然完成的画,想了想,望着眼前不知正沉思着什麽的姑娘,忽地心血来潮开口道:「若是君儿不介意,不如我画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