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黄,我们开店後你从没来过,这三个月怎麽这麽常来?」神似蓝子谒的男人向黄金格打招呼,但黄金格不回应,迳自坐进我隔壁桌的位置,男人端了一杯茶过来,「你们认识?」
黄金格微微一笑,但不直视男人,也不回答他的问题,「原味乌龙面,谢谢。」
男人退回厨房,黄金格喝了一口茶,开口问我,「你实习的第一顿晚餐,怎麽会选这一家?」
「直觉罗。」我默默感激我的直觉,是直觉带我来这间小店,遇见了长得像蓝子谒的男子⋯⋯
不然,黄金格绝对不会带我来这家店吧?他应该会怕我触景伤情。
「原来你也有直觉这东西。」他说,这什麽话?「我当然有!」
「原来你不是什麽东西都先用工具分析再决定啊。」黄金格淡淡地说,我却觉得自己被重击一剑!想反唇相讥,又想到他毕竟是「黄总」,我收起怒气,耐心解释。
「当然不会,毕竟SWOT分析是比较旧的工具,现在还有PEST、五力、更进阶版的POWERSWOT分析法。」我喃喃自语,「也许我应该用PowerSWOT来分析蓝楼才对⋯⋯」
黄金格看着我,「斯袜特女孩,你喜欢C大企管所学的东西吗?」
「哪有喜不喜欢,企管不就是这样吗?」我停顿一下,「欸,等等,斯袜特女孩又是什麽?」
「你不觉得这个绰号很适合你吗?」黄金格沈默五秒,审慎观察我的反应,「这麽叫你,不会生气吧?」
我铁着脸吃了一口面才开口,「我怎麽敢生气——我的实习成绩掌握在实习机构负责人手里,如果我想在下学期拿到交换学生名额,实习成绩一定要很高,所以,黄总,您爱怎麽叫我,只要不涉及人身攻击、名誉损害、性骚扰,我都可以接受。」
话说出口,我自己都感觉到语言中夹带的尖刺。
黄金格察觉到我的不愉快,低低地问了一句,「你从什麽时候开始,变得这样⋯⋯比较没温度了?」
我喝了一口温度恰到好处的汤,「我对你,何曾有温度过?」
「以前的你⋯⋯我是说,以前看你在蓝子谒身边时,你常常笑,眼睛总是弯弯的,感觉是个让人温暖的人;今天除了一开始你还没认出我的时候,除了做简报摆出来的专业笑容,似乎没怎麽看你真心笑过。」
我心里一寒,「那是因为,没什麽人事物可以再让我笑了。」
他淡淡地回答,「不要只顾着努力,忘了欣赏路旁的花。」
我不看他,低头继续吃我的面,讪讪地回答,「我不是刻意忽视花季,而是因为,和我约好一起看花的人失约了,所以我得活出两个人的人生。」
「把别人的人生背在自己身上,你幸福吗?」
「幸福的定义是什麽?KPI是什麽?」
我淡淡地提问,黄金格的神色瞬间黯淡下来。
啊,我这样太卖弄了,不好不好,於是我跟他解释,「KPI是英文的关键绩效指标,意思是要用客观、可以量化的方式来衡量⋯⋯」
黄金格沈默,我当他有听没懂,於是继续吃面,过了好一会儿,黄金格才发问,「你有再交男朋友吗?」
我没抬眼,也能感觉沈沈的压力,忍不住牵动一丝嘴角,苦笑一下,「如果我交了男朋友,会让你觉得比较没愧疚感吧?报告黄总,很可惜,五年来,一个都没有。」
黄金格的神情很复杂,像是有点高兴,又像有点难过。
现在是下班时间,我没心情也没必要去揣测黄总的心思,於是没再说话,我们默默地各自吃完了面。
结帐时,黄金格坚持请客,因为他是老板。
「黄、玉、清⋯⋯小姐。」神似蓝子谒的男人,看了意见调查表,叫了我的名字。
听见他唤我的名,我忍不住心跳砰砰加快,双手双脚都想发抖。
这个人,不只长得像蓝子谒,他的声线也有点像,是偏向清朗的声音⋯⋯
只是蓝子谒的语调,从来都是愉快昂扬,这男人则偏向沈静低调。
「好详细的意见表,太感谢你了。」他点头向我致意。
我一只手指抓紧衣角,强自镇定地挤出一句,「别客气。」
「欢迎常来,我会招待您小菜,作为答谢。」而後他转向我的老板,「小黄,这是你女朋友?」
「不是!」我斩钉截铁,我瞥了黄金格一眼,似乎黄金格眼底闪过一丝丝的难过,仅仅是一瞬间而已,我猜想,他应该是想起,我曾是好友的女朋友这件事吧。
「不必叫我小黄,你以前都直接叫我狗蛋,盛子译⋯⋯学长。」黄金格淡淡地落下一句,直接递出钞票。
这位盛子译老板,眼神一眯,默默递出零钱,黄金格接下,这一来一往的动作看似日常,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两个男人,超级不对盘。
我觉得很奇怪,马老师说黄金格待人亲切、乐於助人,就我以前对黄金格的观察,他也总是呵呵笑随人打骂;但此刻看起来,他和老板的关系并不是很好,难道,这两个男人之间,有什麽不愉快的过去?
我向老板点点头,准备走出店门。
「我送你回去。」黄金格说。
「不必了,短短一段路而已。」
但黄金格很坚持;一路上,我们两人影子在街灯下拖出长长的影子。
「盛子译⋯⋯长得很像蓝子谒吧。」黄金格低低地问了一句,感觉像是好不容易才说出口,「他和蓝子谒有亲戚关系。」
原来如此⋯⋯原来,他真的不是蓝子谒。
真的只是一个,长得很像蓝子谒的人。
我既失落,却也觉得隐隐有希望。
——也许,这是一个包装很烂的礼物,只有熬过整个暑假,你才会知道老天为什麽要让你来这里。
白苡茵稍早这样安慰过我,我忍不住猜想,除了来协助蓝楼营运规划,这个长得很像蓝子谒的男人,是不是我来到大仑的意义?
我感到有点想哭,眼角有点湿润,也忍不住吸了鼻子,这时一包面纸递到我眼前。
我接过面纸,故意不看着黄金格,「我不是在哭,只是有点⋯⋯过敏。」
「我知道你不是在哭,」黄金格顿了顿,眼睛看向远方,「虽然你在吸鼻子,嘴角却挂着微笑。」
我一愣,黄金格怎麽观察这麽入微?我摸摸自己的嘴角,确实肌肉拉提嘴唇,我不是扁着嘴在哭,是笑着流泪⋯⋯
这个有肖似蓝子谒的男人,究竟是个什麽样的人呢?
他是蓝子谒的亲戚,那他和蓝子谒熟稔吗?他也一样聪明优秀吗?
他神情看来那样抑郁,有什麽方法,可以让他开朗起来,如同蓝子谒那样阳光灿烂呢?
我好想知道这些事情,但又不愿问黄金格,於是,就这样怀着满肚子胡思乱想,而後在林檎咖啡门口挥别黄金格。
「〇二〇四⋯⋯」我输入大门密码,突然间,我彷佛听到蓝子谒的声音。
「你不知道〇二〇四是什麽日子吗⋯⋯你一口茶把我喷湿的日子。」
我一惊,回头看黄金格,他腿长走得快,宽阔肩背已变小变远,但,不知怎麽地,我总觉得这背影看来有点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