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不动。
看他捧着那杯茶，动也不动，紫雪耸耸肩。
「怎麽一直看着我？是不是怕我下毒，所以不敢喝我泡的茶？」紫雪没读出他此刻的心思，把他的茶杯拿过来面前，准备为他试毒。
突然被一把抢过。
她仰首，看着他一饮而尽。
呃……这人不怕烫？
「烫啊！」伊天夜捂嘴惨叫。
「笨蛋，当然烫，这是刚煮好的热水呢！」紫雪大笑，默默拿出预备好的冷水，倒入他已经空落的茶杯，递到他唇旁，「来，喝点冷水，缓和一下，免得舌头受伤。」
喝下她递来的冷水，伊天夜的表情不再扭曲，溢满幸福。
虽然只是片刻的关心，却让他感觉到真诚，不是上对下，不是下对上，而是平等的温柔。这是他曾经梦寐以求，如今遗忘深处的渴求，在那座皇宫里，永远不可能得来的奢望。
皇宫金碧辉煌，皇族荣华在身，不如她亲泡的茶。
「这样，真好。」伊天夜颇有感慨。
紫雪把茶杯放到桌上，坐回位置，凝望桂花，黝黑的瞳孔倒映出满树桂花，深处潜藏哀伤与眷恋，像是对生命的哀怜，又像是对自己的同情，交错在那双美眸中，淡而神伤，周身散发出孤寂，也别於前次看见的，高傲而耀眼的她。
「如果没有受过那些训练，我想这样的时光，对一个平凡女子来说，应该不算太困难。」紫雪道出一声叹息。
训练？闺阁女子怎麽会受过训练？
「不用这样看我。」紫雪唇角一勾，无比讽刺，「我根本不是这世界的人，而是在另一个世界失去一切後，意外来到这个我从来没听过的地方。」
「你就不怕我听了会把你当成怪物处决吗？」伊天夜惊愕凝望，讶异她的坦然，并没听懂她刚才话中的涵义。
「那又如何？与其用别人的身分活一辈子，我更希望能做自己。」紫雪起身，在微风中转圈，桂花瓣落下，如漫天飞雪，相衬她爽朗的笑靥，「能够为自己而活，才是此生唯一的渴望。」
第一次，伊天夜对女子感到这般怜惜。
她的眼神坚毅如石，充满对命运的不服输，阴影在她的背後显得不再重要，但仔细去观察，才发现她小小身子所能承载的痛楚，是他无法想像的沉重，甚至远超过他背负过的伤痕。
这个女子，比起任何人都更璀璨，也更令人想要拥入怀中怜惜，与她一同承担痛苦。
可是，这样的机会，他要得起吗？
作为一位从小受宠的皇子，母妃去世，即由皇后抚养，父皇待他比任何皇子都好，自小不违背他的选择，甚至在两年前他毅然率领皇军出征也无责怪，只求他平安。
任何专宠，眼前这位女子都不放在心上，因为她的天下只在自己手中。
「如果我向你讨个机会，你会给我吗？」他低声下气，卑微的请求。
「什麽机会？」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机会。」
在她称不上绝美的容颜上，他看见无数情绪闪过，是惊讶，是错愕，是渴望，是淡然，是平静，最终凝滞成冰冷，毫无温度，毫无表情，连嘴角的扬起都随之消失，留存他看不清的沧桑，他执意守护的坚强，想要用尽心力拥抱的人儿。
「无论你答案为何，我不会放手。」他不敢去听答案，只好用力抱住令他无比心疼的女孩，「十五日的宫宴，我等着你。」
留下那样狂妄的承诺，伊天夜绝尘而去。
紫雪站在桂花树下，目不转睛，凝望那身背影，渐渐消失眼前，微风轻抚，花瓣飘落，遮掩她的视线，纤手一动，在看不见动作的瞬间，双鞭舞动，如同镰刀，落花成风，不留痕迹，连同她身後的桂花树倒地，画下句点。
轰隆巨响引来众人。
「把树丢了，改种黑百合，不能种就让它空着。」紫雪寒声吩咐。
有意思，敢对她说出这样的话。
希望到最後一刻，底牌摊开的时候，他还能不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