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出，伊天夜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拉开莲羽，凑到床旁，大掌从棉被侧边摸进去，摸到重重绷带，再往一点，本应光滑的肌肤，充满粗糙与湿腻的感觉，完全不像十六岁的女孩该有之肤，反而像是五、六十岁的老太太。
他征战沙场好几年，根本不用真的去看，连问都不需要，也知道这种触感肯定是伤口未经处理，留下的痕迹，不算特别严重，但对一个女孩来说，这怕是最大的污点。
想到这，伊天夜神色更加难看。
「上官康，你是不是应该解释一下，雪儿身上的伤从何而来？」伊天夜转身质问，手上还拿着「冥」，心想只要上官康没把事情交代清楚，那把刀就会直接刺进他脖子。
「殿下息怒，老臣真的不知道这是怎麽回事！」上官康立刻跪下，表达自己的清白，心中更是疑惑那些伤痕从何而来。
「那你说，好好端的，这孩子身上怎麽会这麽多伤？」
「跟我父亲无关。」虚弱的声音从身後传来。
紫雪咳了两声，慢慢坐直身子，露出一双裸臂，密密麻麻的伤痕交错在上半臂，就像是刻意隐藏般，所有伤痕都在衣物必能遮挡之处，刀伤、烫伤、烧伤、鞭伤等等都有，几乎遍布每处，一个角落都没放过。
「皇上，请您为民女的母亲伸冤。」紫雪冷冽的双眸出现一丝裂痕。
「什麽意思？」澜帝满是困惑。
璃儿的母亲不就是宁家女儿宁雅吗？他记得的没错，在两年前，她就已经因病过世，皇后还出宫去悼念她，这回怎麽会要他替宁雅伸冤呢？
「民女的母亲是被兰妃所逼，才会喝下毒药自杀的！」
这一声痛彻心扉的指控，让伊天夜心脏阵阵疼痛。
自知道秦阳其实是上官家的孩子後，他曾经派人彻查当年的事，虽然事情已过两年之久，很多证据早被销毁，但还是查到不少真相，比如宁雅死前，兰妃曾私下出宫，去上官府作客，当天那个晚上就传出宁雅重病死亡，母后知道後还哭得无比伤心，在御书房外跪了两个时辰，只为出宫送好友最後一程。
如今，这个真相将要由雪儿亲自揭开，尽管她不是上官璃，但肯定拥有她的记忆，那些痛苦和悲伤都烙在脑海深处、身体各处……想来，如何不心疼？
「当年，兰妃势力极强，为帮助妹妹上位，让秦家抓走民女同父同母的亲生弟弟，上官家唯一男嗣，上官阳，後以此威胁母亲与民女，民女身上所有伤痕皆是他们所造成，後来她们深知母亲不死，秦雨萍无法成为正妻，竟以阳儿性命要胁母亲服下毒药，甚至母亲死後，父亲始终不让秦雨萍上位，她们一次次想置民女於死地，若非命大，民女此刻早已随母亲而去。」
紫雪眼眶泛红，身体里属於上官璃的记忆正在翻腾，随着她的控诉，每处未癒伤口、已结痂的伤痕彷佛正在苏醒，痛楚蔓延四肢，与她在杀手训练里撑过的疼痛结合，唤出她记忆深处，再也无法痊癒的黑暗。
曾经为了成为一个顶尖杀手，她进入当时最出名的杀手组织中，接受整整五年的惨无人道的训练，把人直接关进一点光明都没有的暗室，逼到发疯，後又放出暗器，训练所有感官，最後把通过所有训练的生存者丢进森林，只给武器，三天内互相残杀，唯有能活过三天的人才有资格成为杀手，就连最後活下来的人都被强迫喂毒，试图培养成百毒不侵的怪物。
是的，她就是这样踏着鲜血与屍体过来的。
若没有那五年的培养，她不可能练到纵使闭上眼也能杀人的境界，也不可能成为无心无情的死神，但对於当时踏进黑暗的抉择，她未曾後悔。
因为她知道，当自己失去别人庇护，唯一能保护自己的，就是──
自己。
「那你为什麽不求救？」澜帝面露质疑。
「是啊，为什麽不告诉为父？而且阳儿不是在五年前就因病过世了？」
发现两人并不相信，伊天夜看着紫雪眼中的光明渐渐暗下，化作风暴凝聚在双眸，连忙伸手去握，愕然发现她的手凉薄如冰，一如她的眼神。
「阳儿的死，是母亲为了不让父亲担心才会这麽说，而求救……」紫雪忽然放声大笑，融了阵阵悲凉的绝望，「能向谁求救？兰妃说，如果敢把这事告诉别人，她若出事，便带着阳儿一起死，母亲死时，民女彻夜跪在皇宫前，只换来皇后娘娘一句『自身难保』。」
紫雪扯掉伊天夜的大掌，缓慢地，轻然地，下床转了个圈，跪在地上，全身无一处完好，大大小小的伤疤覆满肌肤，最长的伤口横过整个背部，惨不忍睹，令人无比心疼。
「请告诉民女，当时应该向谁求救？父亲？皇后娘娘？还是皇上？」紫雪闭上双眼，泪水自两侧滑下，「母亲曾说过，身在官宦之家，必须以国事为重，而当时澜朝正需要将军，就算说了，也不可能得到回应。」
上官家，不会比澜朝还要重要。
这是原主母亲说过的话。
原主深知这个道理，却仍在母亲死时，跪在皇宫前请皇后娘娘为母亲伸冤，可惜换来的只是绝望，逼迫她坠入黑暗当中的，永恒绝望。
「那……现在你又为何肯说？」澜帝依然不太愿意相信。
还是不相信？
是认为凭一个这麽年轻的孩子，不可能面对这些？还是觉得扶持秦家後，秦家不曾做出伤天害理的事？又或者只是不想面对自己的过错呢？
「因……」她的手忽被牵住，身子被扶起，搂入怀里。
「因为本王答应她，无论发生何事，哪怕与整个朝廷作对，本王都绝对会保护她，绝不让她再受任何欺凌。」伊天夜替她回答，俊颜透出阵阵阴冷，「若父皇不愿信，那麽孩儿自愿离开皇家，永逐澜朝。」
「夜……」紫雪一愣，急忙拦住。
「父皇，能够弥补的都不能算过错，若要等到後悔之时，才想要弥补，就算拿整个澜朝来换，也不可能改变懊悔的事实。」伊天夜偏头看着她，黑眸尽是心疼，轻轻抚过她的侧脸，「别怕，这次有我在。」
「好。」
紫雪埋入他怀里，任他把自己抱回床上，盖好棉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