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前两天，何阿姨与她的丈夫一同被邀请来家里作客。
这是我第一次与何阿姨的丈夫见面，他看起来文质彬彬，不失礼貌却有些严肃，与何阿姨站在一起，相当登对。
对於我的决定，我们讨论了一段很长的时间，达成共识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四十五分了。
隔天晚上，以诺一听见我的疯狂举动，便二话不说地跑来我家敲门。
我坐在床沿，默默凝视他讲电话的背影。电话的那头是梁少靖，这几天，大家总是不间断的打电话给以诺，问他在做什麽、要他不要忙过头、与他聊天，虽然以诺常说我们很吵、很黏人，虽然时常变成以诺在为对方解决困难，但至少，他没有太多空闲的时间去想已经失去的亲人。
我们这些自然而然的举动，让我想起何阿姨之前和我说过的「陪伴」。
电话那头传来的吼叫声将我从思绪中拉回，我看见以诺不耐烦的挂断电话，「吵死了。」
我站起身，「梁少靖又怎麽了？」
以诺走到我身旁，把手机往床上扔，眉头深锁，「说要在明天给方可璇惊喜，紧张到不行。」
「哈哈，是要在毕业典礼上深情告白吧？」我盘腿坐到床上，不知道方可璇会有什麽样的反应，但只要一想起，就觉得特别兴奋。
以诺站在我的正前方，无声地盯着我看，我感受到他奇异的视线，皱眉问：「你干嘛啊？」
他将双手插进口袋，「这样做真的好吗？」
「什麽？告白吗？」
「不是。」他微微侧过身，「搬去和何阿姨住。」
闻言，我低下头，停顿半晌，才道：「想要给她还有自己一次相处的机会，想要把我们之间所有未完成，或是想做却没办法做的事情，在搬去与他们住的这段时间里一口气完成。」
以诺轻轻点头，弯身坐到我身旁，「不害怕吗？」
我顿了顿，决定坦白，「与何叔见面，看见他们的一频一笑都是如此优雅有礼，才真正意识到他们确实与我们家完全不同，他们是真正的上流社会。」我望向以诺，露出一抹苦笑，「说实在的，那样拘谨又严肃的模样，还真的有些可怕。」
以诺用肩膀轻轻撞我，「怕了就回来，叔叔、阿姨还有蔓蔓一直都在。」
「会回来的。」我莞尔，「他们永远都是我的家人，我只会在何阿姨家住一段时间，并不是永远。」
他转头看我，「住到什麽时候？」
「不知道，看情况罗。」我耸耸肩，忍不住笑说：「到时候就没办法在你哭泣的时候，第一时间跑去你家了。」
以诺皱眉，不屑地站起身，「谁哭了啊？最爱哭的明明是你。」
我正要反驳，却忽然想起什麽，便迅速走到书桌前，不忘呼唤以诺，「对了！欸！你还没有帮我写这个！」
他走到我身旁，我从书包里拿出毕业纪念册，翻开最後一页，递到他面前，「全部的朋友，就只剩下你还没留言了。」
以诺将我的手一把推开，「写这干嘛？又不是不会见面了。」
「纪念嘛！你难道都没有什麽话要对我说吗？」我又把本子推到他胸前。
「没有。」他斩钉截铁地道。
我们俩登时僵在原地，互瞪着对方，谁也不让谁。
这时候，门外刚好传出妈的声音，要我们出来吃饭，我将毕业纪念册推到他身上，「不管，写完才能吃饭！」
结果，我才刚摆好碗筷，就看见以诺一脸悠哉地出现在饭厅里。
＊＊＊
毕业典礼当天早上，同学们和平常一样，一如往常的聊天、打闹，完全不像是即将分道扬镳的样子。
吃完午餐後，我坐在位子上，望向手中印有「毕业生」字样的假花别针，心底多了几分大家真的要说再见的真实感。
「双双，可以帮我在衣服上签名吗？」芷欣坐到我前面的位置，兴高采烈的递了一支麦克笔给我。
「好啊。」我接过笔，在她背後找了个空位，毫不犹豫地签上自己的名字，「这麽快就把制服弄成这样，等一下会被骂吧？」
「他们能拿我怎样？都要毕业了，哈哈。」见我签完，她转过身面对我，指指我桌上的毕业纪念册，「都给大家写完了？」
「是啊。」
「嗯。」她若有所思的盯着我看了一阵子，才道：「唉，三年好快就过了，你也改变了不少。」
我疑惑的出声，「什麽？有吗？」
「有啊！」她翻开毕业纪念册的最後一页，上面满满的都是同学的留言，「你还记得自己高一的模样吗？那种像是冰山美人一般、难以亲近的气场。」
我有些吃惊，「有吗？」
「有！好像永远都在等待着一个重要的什麽，完全不看周遭的人。」芷欣用双手环住自己的胸口，「那时候的你，是绝对不可能想要大家在自己的毕业纪念册上面留言的。」
她的话听起来相当熟悉，我的脑中缓缓浮现出高学长曾经说过的，那段我已经渐渐遗忘的话语。
『你好像总是注视着一个模糊的焦点，一个我所不知道的标的，好像在等着什麽，身边的男人永远无法进入你的视线里。』
我赫然想起，之前的我总是企盼着以诺的出现，没有留意身旁的人事物，直到高一下学期，偶然被卷入江翌凯与他校学生的摩擦事件，才渐渐与其他人有了交集，芷欣、宛蓉、高学长，然後是以诺与梁少靖……
我点点头，露出灿烂的笑容，「嗯，你说得对。」
芷欣也朝我微笑，刚好，主任向全校广播，要毕业生到走廊上排队，准备进行最後一次的校园巡礼，我与她相视片刻，才一起到走廊上排队。
方可璇站在教室门口外，她自然的勾起我的手，我看看另一边的江翌凯，他朝我露出一抹帅气的笑容，然後，我们三人一同并肩前行。
十班的楼梯口，我想起曾被推下楼的惨样。
川廊，我想起上完体育课後，一起与江翌凯喝饮料的景象。
社团练习室，我想起与大家共同努力的模样。
保健室，我想起以诺不肯给人知道我名字的脸庞，以及第一次向他撒娇的自己。
操场旁的大树下，我想起学长在这里送我巧克力。
脚踏车棚，我想起与方可璇一起偷懒的情景。
司令台，我想起曾经想要试着从这里往下看的好奇心。
花园，我想起带着便当与以诺一起吃饭的模样。
校门口，我想起追逐以诺的背影时，那遥远却又暧昧的距离。
好多回忆顿时涌上脑中，真的很多，很美好。
我望向身旁的方可璇，是她，让我从不相信朋友、害怕被背叛的自己蜕变成现在这副模样，要是没有她，我一定无法度过以诺不在的那三年，也就一定不会在这青春年华的校园生活中，留下这些美丽的足迹与回忆。
我勾紧她的手臂，满怀感激的小声开口，「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