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进到忠烈祠中,供桌上列有至少百个牌位,而至於最高处的就是宋将军的忠烈牌。接着我又向下搜寻,总算在倒数第二列最左侧的牌位看见了「夜邦」这个名字。
缓缓弯曲双膝跪下,我正要叩首,以列哥忽然一同跪在身侧,使我不禁动作一顿,「以列哥,你……」
毕竟身分有别,况且殷觉到底还是灭了陈楚的主因……
「我对宋将军跟夜副将的忠肝义胆还是很敬佩的,况且──因为他们,才有了你和清。」他说得如此理所当然,接着在我的目光之下缓缓弯腰,深深一叩,额间碰撞地面发出一声清脆声响。
他是殷觉未来的君王,如今却意愿屈膝在这对着亡国将领的牌位祭奠──他确实有成为一国之君的气度和凛然,他是我和兄长誓死追随和保护的对象。
我的唇角勾起浅浅弧度,跟着他一起深深一磕。
第二次、第三次──接着我们一同挺直上身。
祠堂外突然传来马蹄声,鄂敏的呼喊从外头传来,方才我们出宫前仍有报备行踪,否则怕旁人担忧。我们才出宫一阵,他们没多久便派人来寻。眼下局势仍不稳,意图刺杀殷觉将领,指望复国的人不是没有,只是暗地里活动罢了。
「主帅,目前车队已经准备齐全了,明日便可以出发返回殷觉。」
以列哥轻轻点头,转头对着我说:「走吧,返宫,还有些事要跟以弦交代呢。」
「嗯,走吧。」
我们一回到宫中,以列哥打算去乾清殿找殷觉以弦,而我则是遇上了萧允禾,所以就分开而行。
路上,萧允禾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显然想说些什麽,可我猜他还没想清楚,所以也不想逼他,趁势转移话题:「允禾哥,你陪我……去看看百里玄烨还有青鸾的棺,好吗?」
闻言,他脚步一顿,仍是点点头。
我们走往后宫中某座位处角落的宫殿,陈楚虽破,以列哥在我建议下同意将陈楚皇族予以厚葬,不只对外彰显殷觉的仁慈,也算是好好送百里玄烨一程。
屍首如今尽数安放在宫殿中,殿外四周挂满白布,有哀悼之意,也让残存下来的陈楚宫人可以追思缅怀。不过大概是陈楚的关系太过混乱,真正来缅怀的人其实不多。
我们一路到了安置百里玄烨的那间房外,其他间均只放置一个灵棺,独独这间──还多了一具。但基於身分差别,百里玄烨的灵棺放於正厅中,青鸾的灵棺则放在屏风後。
脑中不禁想起当日陈楚国灭──以列哥告诉我当君王告丧的钟声一响,宫中唯一仍在领兵抵抗的青鸾浑身浴血,顷刻之间,他从乾清殿外不远处回眸一望向宫殿方向,俐落回身,披风一扬,双膝重跪,眼睛连眨也不眨便举剑自刎。
他死後,屍首仍是不倒,就维持这个姿势──直至鲜血流尽。
青鸾对百里玄烨如此忠心,我想让他和百里玄烨同置一处……也算是了他想守护在主子身旁的最後心愿。
我走进屋中,缓步至棺前,轻掌抚上冰凉木棺,喃喃低语:「玄烨,你放心……以列会把陈楚重建,这里的人民不会流离失所……一切会如你所愿。」
而我,也如你所说一辈子不会忘记你。
倘若你听见了──就不要徘徊在奈何桥边,好好离开吧。
静谧充斥半晌,一只手忽然搭上我的肩膀,「这是他的决定,他死意坚决,并不是你直接害死的他。」
轻言几句,我知道他是希望我释怀。
「嗯,谢谢你,允禾哥。放心……我现在好多了。」我扬眸朝他淡淡一笑,察觉他的神色仍是有些不安,担忧询问:「允禾哥,你怎麽了?」
「夜容──你还记不记得我说过……我有件关於你自己的事情要告诉你?」闻言,我点点头,「等回到殷觉後……我再决定是不是该告诉你,因为我还在犹豫。」
看他真的面色犹疑,我虽然仍感好奇,却不愿硬要他现在告诉我。
「对了,殷觉以列跟你说什麽了没有?」
「嗯?说什麽?」
萧允禾的语气明显加了些不耐烦,质问我:「就──有关你重生的事情。」
我眨了眨眼睛,点了点头,大致说了以列哥告诉我自己早就知道实情,还有我并不怪他说了这件事。
谁知道我说完後,他的眉头依旧紧蹙,「就这样?没别的?」
我面露疑惑,「要不然还有什麽?」
他一双眼睛像是要喷出火来了,直瞪着我,「那你呢?你没跟他说你喜欢他啊?」
他的问句太过直接,让我霎时神色一懵,结巴起来,「允、允禾哥──你、你别对谁乱说话!以前是以前,那是我还是『夜容』的时候,现在我、我还是兄长的样子……」越说,我越感到无力。
其实我心中有些诧异以列哥没有对於我假扮兄长一事生气,也感到有些安心,至少罪恶感没这麽重。可越是顶着兄长的样子跟他相处──我不知道日後究竟该如何看待我们的关系。
一个人对於另一个人的感情不会只存在一种,可以掺杂很多,所以有人由爱生恨,有人由爱生怜,有人由情生痛。
或许我仍是这样单纯的喜欢他,可是却不清楚他能否如以前那样像是对待亲弟弟般看待我。
我慌张之际,萧允禾实实在在翻了我一个白眼。
「我看着你们都心累!啊!烦死了,我还有事情要办,你跟死人也别混太久,早点回去休息,我走了!」
我还来不及谴责他对死者的不敬,他就踏着重重步伐走出去了。
回过身,我望着木棺,静静望了好一会,又不禁低喃:「玄烨,你现在……有比较幸福吗?」
明明知道他不可能再回答我,我还是问了。
或许是作梦、或许是幻觉,恍惚之间──我好像听见了那抹熟悉低沉的嗓音。
『夜容,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