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归的路上,罗刹无心与其他将士交谈,只是沉着艳丽的面容沉思。
这是第一次得到胜利後,她却无法开心起来。
因为先前她杀的皆是外敌,然,这次杀的虽是已经叛变,但免不了却还是同族的人,然而正因为是同族,拥有过共同的回忆,可回忆有时是残忍的屠刀,每次回想起过去的美好,再看看现在的满目疮痍,总是满满的嘲讽,嘲讽着自己的天真幼稚与忘不掉过去的悲哀,悲哀的自己仍旧眷恋着过往的美好。
不舍也得舍,如果不舍弃,损失的将更加惨重,只能把对方当作与自己不同的存在才能够痛下手杀害。
实际损失非常的惨重。
第三部落几近被屠尽,无可厚非的惨重,镇守边关的原主要战力的第二部落叛变,虽皆已伏诛,但造成巨大的损耗却来不及填补,若是东方天族趁这时来侵犯他们西北修罗族,即便西北修罗一族仍是所有种族中最强的战斗神族,仍旧没有余力反抗的,正确来说,他们是有能力反抗的,但是最终的结果便是全族被屠尽。
思及至此,罗刹身心整个极度紧绷,直到当她回归部落的领地时,刹那那小小的身子直接扑抱住她,她才真正的松懈下来,但也只是暂时放松罢了。
感受到刹那体温,同时也感受到刹那深深的不安,罗刹放松下来回抱住刹那,也因放松,才发觉道她全身都火辣辣的疼,背部更像是被火灼烧般痛。
「姊姊,刹那好怕,好怕你就此不回来了。」刹那紧紧抱住浑身是血的她,全然不管他自己那一身白衣是否会被血给染脏。
「刹那别怕,姊姊依约回来了。」她强忍着全身灼痛,轻拍着刹那的背安抚着,最後轻问:「阿若兰呢?」
「哥哥去采药了。」刹那泪眼汪汪的从罗刹怀中仰起头道。
「嗯。」罗刹放心的拍了拍刹那的头,接着有些疲累道:「刹那,姊姊先去休息,等等再来陪你,可好?」
「好。」刹那擦了擦眼角的泪珠,乖乖的松手让罗刹回族屋,眼中有着深深的担忧。
罗刹一进族屋後,先是拉上门帘,而後便直接脱下身上的轻罗甲和束腰,接着脱下浸透血水的鲜红色短袍。光裸的雪白娇躯上交错着丑恶的疤痕,有些成年旧疤蜿蜒的就像是恶心的蜈蚣,爬伏在那雪白的身躯上,又像是白玉上布满的密密麻麻的裂痕,让人看了忍不住心惊。
纵横伤疤的背上,又多了道鲜血淋漓的刀痕,深的可见森森白骨,鲜红色的液体不停从伤口涌出,大量的失血让她感到强烈的晕眩,再也无法忍住强烈不适,罗刹直接跌坐在地上,一时间竟无法动弹。
门帘被掀起,但又很快的被掩盖住。
接着,她鼻尖传来了熟悉的淡淡药草味。
是阿若兰身上长年不散的药香。
「姊,你又不顾自身安危、冲锋陷阵。」阿若兰蹲在罗刹身前,语气淡淡的陈述,因不常开口说话,阿若兰的声音一贯是略带沙哑而生涩的,虽沙哑生涩但却不显得难听。
罗刹轻轻的回应:「因为我是一族之长。」所以我必须引领我身後的族人向前迈进,不能退缩。
失血使的罗刹面色惨白,没有血色的唇有些发紫,同时有些发黑,她有些不好意思的弯了弯唇角:「阿若兰,不好意思又要麻烦你了。」
阿若兰睁着他那双深紫的魔性之眼,静静地凝视着罗刹,而後伸手朝着罗刹正面腋下穿过将她架起身子来,避免直接碰触到背部那巨大的刀伤,接着将罗刹面朝着柔软的皮草上,放置在一旁的皮草上,将带伤的背部朝上,拿出一旁备好的药草与药钵和一瓶烈酒。
刚刚盯着罗刹的脸时,阿若兰就已发现罗刹左眼下角的图纹又蔓延,覆盖住眼下至左半颊面,形成了一种诡谲特殊的花纹,那是修罗一族特有的图腾,每经过一次危及生命的致命伤便会开始蔓延,图纹蔓延至心口就无法再维持人身,将恢复半神之身却同时也将恢复祖宗过往原来丑恶的模样。
当时父亲死後的身躯便是如此,那时罗刹因成为新上任的族长,为了忙族中的事情并没有亲眼看见,但是身为族里的医者,更是送墓人的阿若兰,他是亲眼所见的。
先祖们、父亲与死去的族人皆是埋在环绕着须弥山边的彼岸河畔,彼岸边的花朵也因此而鲜红如血,那些花朵不知是原先就是红的,还是因为逝者的血肉滋养而艳红的。
六合八荒中,一共分为八族,分别为东方天族武尊、东北天族金翎、东南灵兽族、西北修罗一族、西南妖族、南方梵天、极北灵虚族和中土人族。
修罗是神,但却穷凶恶极,拥有神通却无天神的善道,说修罗是鬼,但却威力神通,说修罗是人,虽有人的七情六欲,同时又具有了神与鬼的威力和恶性,这便是修罗族的残缺。
修罗介於神、人与鬼之间,却非神非鬼也非人,修罗一族有属於自己的轮回道,是为修罗道,倘若舍弃修罗道、放弃自我堕落,堕为恶鬼,将无法进入修罗道轮回,终永生永世被困於尘世受苦受难。
修罗一族乃是残缺的修罗神祗的後代,相较其他神族更为易怒好斗,但也因此比他族更为骁勇善战,然,正因为这份残缺而不受喜爱美好的东方天族喜欢,更因这份残缺招致现下这些无端的征战。
「姊,忍忍。」阿若兰将酒桶打开,眼中闪过深深的悲痛,再也难忍自己的心痛,连带握着酒桶的手爆出一条条青筋。
「下手吧,我忍的住。」罗刹虚弱的笑了笑,安慰的对着阿若兰道:「记得以前被砍得几乎体无完肤,还不是也挺了过来。」
阿若兰抿着唇,咬牙将烈酒往罗刹的背部倒,看着罗刹全身不停抽搐,纤细的手指紧抓着身下的皮草,却硬是没有发出半点声响,仅只有那双紧抓皮草爆青筋的手,和不停抽搐的身躯能让人知道,那是多麽的疼。
罗刹不发出任何声响,不仅仅只是因为生性倔强,更是为了不让胞弟担心,同时阿若兰强忍着心痛,手上快速的动了起来,生怕动作越慢只会让罗刹更加的疼痛。
阿若兰抬手再将烈酒往罗刹背部倒,一遍又一遍的清洗着伤口,罗刹紧抓着皮草的手早已松开,身躯也不再抽搐,阿若兰低头去看,才发现罗刹眼神早已涣散,嘴角淌着一丝殷红,原来罗刹为了不呼出一声痛,竟硬生生地把唇咬破流血,白皙光洁的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
「姊,再忍忍,上药了。」看着罗刹苍白的脸,阿若兰加快手上的动作,语气放柔道。
阿若兰伸手拿过一旁的药草篮,拿出里头好几株药草放进药钵里,右手迅速的将药草捣烂成糊状後敷在罗刹背上,墨绿色的药糊糊在深可见骨的伤口上,因伤药较为浓稠且药性发挥得快,已经开始止住那巨大伤口带出的血液,看到伤口停止出血,他接着拿起栏中的细长的缠布帮罗刹包紮伤口。
阿若兰将罗刹的身子扶起,让罗刹面向着自己半倚靠在怀中,带了点颤抖的手努力的将纱布一圈接着一圈,有些微紧的缠绕起罗刹纤细的胸口与背部,包裹住那带着巨大伤痕的身躯。
「姊,好了。」
听见阿若兰的声音,罗刹涣散的眼神微微的聚拢,酒红的眼眸正温柔地看向阿若兰,她虚弱的扯了扯唇角,扬起一抹安抚性质的笑容。
「帮我安抚一下刹那,现在的我不方便见他。」
「嗯。」阿若兰把微摊在皮草垫上的罗刹抱在怀中後,低声应道,接着走到一旁矮床边,将罗刹放在软皮矮床上,为了避免压到背部伤口,先将罗刹侧放在软床上後,再让罗刹微翻身正面趴在矮床上。
同一时间,阿若兰伸手趁着罗刹没面对自己,将罗刹盘在後脑上的好几束辫子解开,拿出藏在袖中的象牙梳,细细帮罗刹梳理她那头好似绸缎般的墨发,当阿若兰打理好後,才发觉罗刹早已白着一张小脸昏睡过去。
「姊,好好休息。」阿若兰轻轻呢喃道,弯下腰低头吻上罗刹苍白的唇瓣上,蜻蜓点水,随即便马上抽身离开,恍若紫色的旋风快步走出族屋。
即使不听从罗刹的指示,阿若兰也是会去找刹那,毕竟被罗刹和他保护下而单纯如白纸的刹那,心灵虽纯粹的在某些事上较为迟钝,可在另一方面的事情上却是极为纤细敏感的,好比每次罗刹御敌後归来总会避不见刹那一段时间,想必刹那再怎麽迟钝,大约也早已察觉一丝不对劲才是。
阿若兰离开族屋後,特别绕过村落大道不走,抄一边较为人烟稀少的小路走,走至自己与刹那同住的帐屋前,他伸手掀开素色的门帘,抬眸一望,便直接看到刹那小小的身子正蜷蛐着,缩在帐中不明显的角落。
阿若兰忍不住在心底叹了口气。
也许,刹那一直都很清楚,只是不想让他和罗刹担心,所以为了配合他们才装作天真什麽都不知道的样子,就像他们为了不让刹那担心,选择一致对刹那隐瞒,只是没想到刹那其实都知道了。
「刹那。」走至离刹那五步之遥後,阿若兰开口低唤,略带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并不会让人觉得刺耳,反而给人一股安心之感。
听见熟悉的声音,刹那下意识抬起小脸看向声音来源。
「哥哥......」
阿若兰看着刹那转头看向自己,映入眼帘是刹那那张被泪水鼻涕糊的一蹋糊涂的小脸,心像是被什麽尖锐之物刺穿似的,胸口感到一阵闷痛,顿时原先要说的话都说不出口,阿若兰暗暗叹了口气,拿出袖中放的暗紫色帕子,蹲在刹那身前动作轻柔的擦拭刹那的脸。
「刹那,别哭了。」
「嗯,刹那是男子汉,刹那不哭。」刹那抬眼昂首,表情认真坚毅道,虽然有些红肿的眼皮与鼻头可爱的让人想发笑,但阿若兰看了却有些想哭。
伸手将刹那揽进怀中,阿若兰墨紫的眼眸深幽,在微暗的帐中晦暗不明,用感觉感受着刹那小小的身子因哭泣、吸着鼻涕而有些颤抖。
他们是如此的悲哀与脆弱,脆弱的需要靠着姊姊几近拚命的守护下,悲哀的才能活得如此安稳,但是在享受这份安稳的同时,却又让人过得极为不安与难过,那些平静的日子全都是用姊姊与部落里的将领士兵们的鲜血和生命所换来的。
懦弱的他们如何能心安理得地享受这份安宁?如何能!
思及至此,阿若兰皱起眉头,俊美的容颜因愤怒而扭曲,显得神情有些狰狞异常。
都怪那群该死的东方天族撕毁协议、无故侵犯!
「哥哥,战争何时结束?」刹那低着头看着地上,忍住抬头看向阿若兰的冲动,语气有些微的期待问道。
阿若兰收起深深的愤怒,抬手抚了抚刹那的头,语气坚定道:「很快。」
是的,战争很快就会结束的。阿若兰在心底暗道。
只是谁也没想到,战争结束的那天会来的那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