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斯特魔术》LostMagic
他脱下礼帽放在胸前,朝着观众席鞠躬,纯黑色的西装并没有扣上,任其松松的敞开,露出里头的白色衬衫。
放眼观众席,他发现了她的身影。
她坐在贵宾席的正中央,正盯着他看。
舞台上的灯光太过刺眼,他有些看不清背光的她,但他知道她正注视着他。
帘幕放了下来,逐渐掩去舞台下观众热烈的欢呼及笑颜,当然,还有她的目光。
他松了口气,又一场完美演出。
剧场负责人大声吆喝着,跑上台上的小伙子们忙碌地撤下道具,他微笑的向他们道谢,然後转身回到首席魔术师的休息室。
在这仍未进步的十八世纪,魔术师们看似有着难以言喻的魔法力量,然而内行人就会知道,这些所谓的魔法实际上就只是一些技巧性的戏法。为了博取观众的目光,魔术师们研究各类戏法,甚至要亲身去试验,各种危险的、刺激的戏法,只要观众满意,他们便愿意铤而走险攫取更多的目光,不只是为了取悦观众,更是为了餬口。
他承认自己也同其他的魔术师一样,愿意为了餬口表演一些较高难度的魔术,但是比起那些华而不实的花俏表演,他更喜爱早期那种单单纯纯的障眼法式的魔术,像帽里捉白兔、白鸽,或突然变出东西来这种的戏法都是他相当喜欢的。
推开休息室的门,如他所想的一般,少女已经在里面等他了。
轻掩上门,他带着一丝讨好,微笑地走向那膝上栖着一只白兔,正端坐在沙发上的少女。
少女有着一头白金色的长卷发,皮肤白皙,穿着低调却不粗俗的米色的蕾丝蓬裙,虽然不致令人惊艳,却有种高贵的气质,一看便知道是好人家里的小姐。
此时的蕾正怒视着走进来的他,轻抚着白兔的手有些颤抖。
「蕾,你来了。」他走近她身边,坐了下来。
「……」
「蕾,你在生气吗?」他温声道。
「……」
「蕾,别生气了。」
「闭嘴!」一直保持沉默的少女突然大吼,白兔惊地跳下她的膝头,躲到了沙发底下。
「蕾?」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他知道她一定会生气,但还是将贵宾席的票交给了她。
他上前将她的脸捧起,「在气什麽?」
「……」她又不说话了,推开他的手,瞪着他衬衫的第二颗扣子。
他顺着她,将手向後一探,一大把娇艳的粉红蔷薇出现在她眼帘中。
它的花语她知道的:请与我过一辈子。
「喏,你的。」他讨好的送出花束,然而她却不领情。
「拿开!」失了优雅,她粗鲁地推开花束,瞋怒地瞪他。
「那这个?」他拿下戴着的高礼帽,从里头掏出一只白鸽。象徵纯洁的白鸽在他指上站的优雅。
「不要!」她挥开他凑近的手,白鸽惊地飞起回到他落地的帽中,消失。
「还是这个?」他自她耳际虚空一抓,抽出一条金坠子。它的雕工不够精致、有些粗糙,甚至不是纯金,但她一点都不在乎。
他知道,她也知道。
她面色复杂地看着他,最後却选择将它狠狠挥开。
坠子飞离了他的手,划伤了他的颊,一条殷红的血红赫然出现在他白净的脸上。
「蕾……你为什麽会如此生气?」他没有动怒,也没有拭去脸上的伤口。
「你骗我!你竟然骗我!」她愤怒的指责。
「骗?」他皱起眉头,不解。
「你竟然是在做、做这样的工作!」她瞥过头,连工作的名称也不想提。
「怎样的工作?」他语气依旧温和,但目光却明显的严厉许多,然而她没有发现。
「这、欺骗大众的工作!像小丑般的给人表演助兴!」她口不择言。
气氛凝滞了下来,空气里只有蕾激动发言後的微喘。
他不发一语,只是起身,弯下身子将落地的坠子拾起。
他轻抚着坠子,柔情似水。
「我原本以为,」他顿了顿,收拢了掌心的坠子,「你是值得的。」
蕾这般歧视的言论,让他的心寒冷了起来。
「洛斯特……」蕾急了,她从未看过他这副表情,有点绝望,剩下的是绝决。
「有个不是那麽美丽的故事。」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喧嚣的人群与夹杂在其中的马车,「从前有个男孩,父母死了之後除了流浪乞食外没有任何谋生能力,最终成为一个偷儿。靠着偷取维生,不管是食物还是钱财,对他而言,能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他的神情恍惚,透过窗户,他看见一个男孩被一位男子攫住了右手臂,而男孩手上则是紧抓着一条法国面包。
那粗长的面包,够男孩吃上三天。有了它,就不会饿死了吧?
男孩紧紧抓住面包,彷若救命稻草,不肯放手。
男子也不愿松手,紧盯着男孩那病弱细瘦的手臂,若有所思。
两人都不放手,最後男子带着男孩回到剧场後面的小屋子里。
他们一起生活了十年,男孩长成了少年,而男子则变成了老人。
「男人对男孩很好,但更多的是严厉。他教他如何变戏法、教他一技之长、教他如何在社会里生存。他说过的,职业没有贵贱,贵族不比乞丐高尚,抬头挺胸的过日子并不可耻。只有一点,唯一的一点──」
诚实地,面对自己。
身後传来女人的啜泣声,他不愿回头,继续说到:「魔术师是骗人的工作?为观众带来笑声与惊奇是卑贱?难道欢愉是假象、笑声只是我的错觉?那曾经拥有的快乐,对活在现在的人们或许不值钱,但对我而言,那并不是一文不值。」
她不知道他所指的对象是观众,还是她。
他的语调依然轻缓,回身走到她面前,低头看她。
她从未发现,作为魔术师的他如此高大、如此难以亲近,他依旧温文儒雅,却变得遥不可及。
那距离,是魔术师与观众的距离。
即便是坐在贵宾席的她,也仅止於看得见却摸不着。能望着他的表演,却看不透他的手法;能揣测他下一个把戏,却无法感受他的感受;能那麽相信他不会让观众失望,却无法确定他会不会使自己失望。
「我不想小心眼,但我很受伤。」他抚着胸口,「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的心抽搐地痛了,大概就会理解我现在的感受了吧。」
他微笑的看她,缓缓地说:「我不曾欺骗过你,因为你没有问过对你有问必答的我。也许是我一厢情愿,也或许曾经的那些快乐是我的错觉,甚至你,蕾,都只是我的幻觉而已吧。」
洛斯特自衣袖里抽出一朵黄玫瑰,递向她:「给,美丽高尚的小姐。」
她颤抖的接过,看着洛斯特离开休息室的背影,泪终於滑落。
黄玫瑰:逝去的爱。
The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