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出相佑科技，原本晴朗的蓝天竟然变成沉重的灰幕，雨水毫不留情地泼洒而下，狠狠打湿路面，马路上处处水漥。
我应该要横过马路，去对面的科技生活馆，搭亚联客运回到台北；雨这麽大，也许我该折回相佑科技大厅，问问总机是否有爱心伞，我用毕再寄回来。但是，我不想回到自己打败仗的战场。
雨声淅沥淅沥，寒意窜入衣领，我将牛角大衣的帽子拉到头顶。战败返家的路，怎麽好像没有尽头？
这时，一辆计程车滑过路面积水，沿着相佑科技大门前的回转道驶来，停在我面前。
一位全身黑色西装的男士下了车。我看见一道浓眉、一双乌黑瞳仁，镶在白皙乾净的脸庞上，照理说这是很阳光的外型，他的眉宇却如浓雾笼罩。
这位男士看到我，愣了一下，而後很绅士地帮我保持车门打开。
我摇摇头，「不好意思，我没有要搭车，我要去科技生活馆搭客运。」而後，我直接踏出去。
「等等！你没带伞吗？」男人撑起一把黑色绅士伞追上我。「你是哪个部门的？」
「咦？」
「你是相佑的员工吗？我没看过你。」
「我不是，只是来面试的。看来……我没有机会来这上班。」
我勉强挤出一个自嘲的笑容，男人正要说些什麽，手机铃响，他迅速接起电话：「是，我已经快到了，十五分钟後抵达。」
这，就是竹科Online真正的玩家啊！我只是个想要试玩还惨遭拒绝的逊咖，我向他点个头，打算继续往雨中的科技生活馆前进。
「我送你一程吧！淋了雨可是会感冒的。」他再次以黑伞罩住我的天空，我抬头看他的侧脸，阴郁的神情好似这雨天。
「小姐，你脸色怎麽那麽难看，比我还难看……我刚刚是去永生圈回来，看来你的面试很不顺利。」
「什麽是永生圈？」
「新竹市的纳骨塔。」
「那我就是刚从面试地狱爬出来的冤魂吧。」
「你面试哪个部门？」
「人资部。」
「难怪──」
我们到了科技生活馆的前廊，他向我点点头：「祝你好运了。」我还来不及说声谢谢，他的黑伞和黑衣，就旋身没入大雨中。
大雨让高速公路车流拥塞，回到学校附近的套房，已经是三个小时後。
「学姊，今天面试还好吗？」小段传简讯来。
「很惨，跟我面试的主管，长得好美，高跟鞋比可乐罐还高，但是讲话比灭绝师太黄小琥还可怕，我完全可以体会超级星光大道淘汰者的心情。」
「你觉得自己像超级星光大道的谁？」
「在百人初选就因为破音和忘词被轰下台，没有人记得的那几位。唉，先睡了。」我缩进棉被里，晚餐也懒得吃了，想要赶快忘掉这疲惫的一天。
然而我整夜睡不好，梦里王秋蓉经理的水晶项链好刺眼，她变成线上游戏里的怪物，拿着一根火把挥向我，我闪避不及，手臂上在火攻後被烙下「小家碧玉」四个血红大字，我大喊不要；王秋蓉变成蓝近山，继续拿同一根火把追打我，我跌倒在地，发现手擎棍子的恶徒变成一个白头发戴眼镜的五十岁欧吉桑，那是蓝近山他爸──怎麽回事？
我从床上跳起来，看了闹钟，凌晨六点，乾脆不要睡了。我换上运动服，套上球鞋，沿着街区走，脚步逐渐加快，最後索性跑了起来，企图以汗水抵销梦里血痕般的「小家碧玉」四个字。
抵销不了，「碧玉小家女，不敢攀贵德」这十个字反倒从脑海中浮现。
左脚、右脚、左脚、右脚，尘封的记忆变得无比鲜明──
那是我大三时。
午后的政大企管所，蓝丁旺教授研究室里，「你是中文系的，听过这段乐府诗吗？」白头发戴眼镜的蓝爸爸板着脸问我。
我哪里听不懂蓝教授的意思？他意指我配不上蓝近山。「爸，您什麽意思？」蓝近山立刻拍桌和他爸吵了起来，我逃出研究室外，蹲靠着墙壁，眼泪扑簌扑簌直掉。
一个戴粗框眼镜、白皮肤的大男生走过来。
「同学，你还好吗？你是蓝教授的学生吗？没想到现在他还是常常把学生骂哭啊？」
「我不是，我才不配当他的学生。」那位男生正准备敲门，听到门内激烈的争执声而停住。我憋住眼泪转向那男生，「我劝你先回避一下，蓝教授和他儿子为了儿子的女朋友吵架，他嫌弃女朋友是私立大学中文系学生，配不上他儿子。」
「那我下次再来找教授。你是他儿子的女朋友？」
我低头紧咬下唇。
「不是的话也没关系，请帮我转告那位害父子吵架的女孩──中文系没什麽不好，文字不是核弹，却是历久弥新的武器，将来她会拥有一席之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