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韩宇森不约而同在课堂上缺席的事,很快传遍了校园。
我们三人才刚从艺能科大楼走出来,几个路过的同学就指着我们,窃窃私语。
韩宇森和张久岳当然也发现了这一点,他们互看了一下,张久岳语气不耐地说:「你看,现在连学弟妹都在讲了!你这下真的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我可没办法帮你了。」
韩宇森只是笑,没有说话,我们又往前走了几步。
突然,像是想起什麽,韩宇森停下脚步,说道:「巧嘉,抱歉。」
我困惑地转过身,「什麽?」
韩宇森垂下眼睑,「我没料到把你带到这里来,会发生这麽多事。待会你大概也逃不掉惩处了,我会尽力替你说话的,你好好配合我就好。」
「韩宇森,」我皱起眉头,「你觉得我会介意这种事情吗?如果介意,早在你邀我来这的时候,我就会拒绝了。我不是什麽口是心非的人。好就说好、不好就会拒绝。」
我露出笑容,希望他能放心,「我不担心会被惩处,也不需要你替我说话。我们该在意的,还有很多其他更重要的事,被惩处、被老师骂又算什麽?一点也不重要。」
韩宇森闻言,沮丧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他望着我,「你说得没错。」
他顿了顿,搔搔自己的後脑勺,「……虽然我感觉得出来,你和我很相像,但是我还是会不安。我会害怕,倘若自己不重视的那些事,对巧嘉你来说反而是重要的,那我会不会不小心伤害到你?……我有自信说你是我的同伴,却没自信自己想去闯的世界,你都能全盘接受。」
我听得心揪,赶紧开口澄清:「可以的!」说完,却找不到下一句话可说。
除了这句话,我不知道自己还能给予韩宇森多少安全感。
我明白,韩宇森在遇见我以前,生活全处在忐忑与茫然之中,即使现在突然有了一个能了解他的同伴,他也会产生不安,也会害怕自己想走的路,对方不能理解、害怕自己想要闯荡的世界,不被对方所接受。
我知道,韩宇森此刻的不安,全来自我的不坦承。
自始至终,只有韩宇森在说。
他告诉我他的一切,我却不曾向他提起我的家庭状况。
我知道这并不公平。
我太了解他,他却对我一无所知,韩宇森会感到这麽不安是很正常的。
可是,我还没想好该如何跨过心里那道坎,去向别人倾诉我的心事。
我太习惯隐藏,把什麽事都藏在心底深处,久了我早就忘了该如何诉苦。
韩宇森听到我的回答,只是漾起温柔的笑,「那就好,巧嘉。那……我们走吧?」我迟疑一阵,才点点头,跟上他的脚步。
身後的张久岳过了半晌才跟上来,我能听见他的脚步声带着几分焦躁。
我猜,他大概又误会了。
我略微回想了一下,赫然发现韩宇森和我的对话,在外人耳里听起来的确带着暧昧。
但我坚信着,我与韩宇森并不会与那种小情小爱有所牵扯。所以,张久岳的担心与忌妒,我全当作是他暂时的别扭。
我觉得只要时间长了,他就会意识到我和韩宇森根本不像他所想得那麽肤浅,到时候他自然就会释怀。
我和他们在走廊上道别,接着我走进自己的班级。
现在还在上课时间,全班本来紧盯黑板的视线,在我踏进班上的瞬间,齐刷刷地转过来看着我。
整个班级像是陷入无边的沉默,大家脸上写满惊讶和好奇,直直地盯着我瞧。
我喊了声「报告」,向老师道歉。老师虽然不高兴,但为了赶课,只叫我下课去找她,接着手一挥就叫我回座位上坐好。
我试着不去看尤妮妮,我还没有想好该如何面对她。
下课钟声很快就敲响了,我去找老师。老师一见到我,立刻板起一张脸,说道:「江巧嘉,你刚整节课都跑去哪了?」
我迎着她的目光,答道:「我翘课。」
老师倒抽一口气,愕然地瞪着我,「你说什麽?」
我知道她不会想听我再回答同样的话,於是我选择沉默。
「……我已经通知教官和你班导了,点名板上也记了旷课,你最好自己神经绷紧一点,现在都高二了,还做出这麽夸张的事情!」老师喋喋不休地骂着,我则垂着头默默承受。
终於,她像是骂够了,转身气冲冲地就离开教室。
我的厄运还没结束,老师前脚一走,班导下一秒立刻旋身而入,像是接力赛一样继续骂下去。我被问了好几个重复的问题,实在有些不耐烦了,乾脆打断班导的话:「班导,我自己去找教官,可以吗?」
班导听见我这麽说,怒气更盛,「江巧嘉!今天上课缺席的是你,你为什麽还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她怒问,「难道你有什麽苦衷吗?有的话就不能先报备老师或副班长吗?」
我抿起唇,听着她接连不断的问话,只觉得浑身烦躁。
「……你自己好好反省一下吧!待会记得去找教官!」终於,班导似乎也忍受不了我的态度,匆匆抛下这麽一句话就走了。
我这才发现,自己方圆几公尺内,没有任何同学敢接近。
才刚开学我就把自己的名声弄得这麽糟,看来以後大概也是交不到朋友了。
但友情多麽脆弱?我和尤妮妮曾经那麽要好,还不是因为几句拌嘴就分道扬镳?
幸好我还有韩宇森。他跟我是同伴,我们的感情将会比任何朋友还来得坚定。我和韩宇森,绝不可能那麽轻易就分开。
我走出教室,听见尤妮妮怯弱地喊了我一声。我回头去看,只见她脸上带着满满的歉疚,「……巧嘉……」
我不知道该怎麽面对她,只好像以前那样,对她露出一抹笑容,说道:「别担心。」
我听完尤妮妮先前的那些指控,现在却还是会下意识地对尤妮妮说「别担心」,我不晓得这样会不会很过分,只觉得尤妮妮同样也在逼我。
我就是不晓得该如何扮演小孩,那又怎样?这难道是我的错吗?
我对尤妮妮本来的愧疚感,在这些念头浮现以後,开始慢慢转为愠怒。
尤妮妮说,我总是把她当作三岁小孩。现在想来,其实她没说错。
的确,她太幼稚了,她永远不会懂我为了什麽而痛苦,就算我向她敞开心扉也会是一样的结果。
她的人生就像大多数的高中生一样,顺遂平稳,怎麽可能懂我的烦恼?
此刻我竟有些生气,为什麽尤妮妮就不能够像韩宇森那样,有着超龄的视野去体谅我的沉默?
我不再理会尤妮妮,迳自转身离开,一路走向学务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