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們所渡過的世界末日 — (九)2000年6月24日

正文 我們所渡過的世界末日 — (九)2000年6月24日

(九)2000年6月24日

「我努力工作养家,不是为了让你教出这种儿子,你看你把王延安宠成什麽样了!」

「延安还小不懂事,一定是因为好奇才会这样的。」

   当听着平时嘲笑的陈腔滥调的肥皂剧台词,出自在自己父母口中时,躲在房间里的我却完全笑不出来。这天,我已记不得是停学的第几天,父母亲再一次为了我的事情,起了严重的口角。

「你知道公司测试部的部长儿子也念铭元吧,你知道你儿子的事情都传到公司了吗?」

   父亲愤怒地对母亲咆哮着,我明白好面子的他,今天在公司肯定受尽好事者的窃窃私语与冷嘲热讽,而感到如坐针毡般的难捱。他肯定不能明白在这升职与否的关键时刻,平常乖巧的儿子为什麽偏要选在这时出差错。

「延安手机已经停掉了,我会看紧他,不会再让他和那个学长联络了。」

「最好是这样。还有常来家里念尚伦的那个,也不要再让他来了,谁知道他是不是也是,也是那个。」

   这几天父亲每当提到我的性向时,那个词汇总像烧红的铁块,烫的他反覆在口腔中吞吐着。一直以来我对父亲的记忆是稀少且疏离的,回想起来的画面总是我不知所措地站在他的面前,听着他教诲着男孩子该是怎麽样、不该是怎麽样。

他是如此传统的男性,才让我无法怪罪他对我的责难。此刻,想必我已成为他口中男孩子不该怎麽样的最好例子。

   客厅传来物品四处砸碎的声响,不久只剩下汽车引擎渐渐远去而模糊的声音。与前一刻相比,此时显得过於安静的客厅,凸显出母亲清晰且哀伤哽咽声,抽抽嗒嗒地,刺得我的耳朵嗡嗡作响着。

   没有一次觉得这条通往客厅的走廊是如此遥远,用着宛如婴儿般的双腿所迈开的每一步,都耗尽全部的精神与体力。看着此时凌乱的客厅,以及坐在餐桌椅上那颤抖的背影,这全然陌生的景象让抽离感油然而生,彷佛整个空间都在我眼前渐渐扭曲变形。

   

  「妈......」妈妈,我好害怕,帮帮我。

   听到我的叫唤,母亲依然没有回过头看我一眼,只是用着悲痛欲绝的声音,自言自语般的否认这一切的发生。一直以来为我挡父亲面前,那强壮的背影让我以为会是永远保护我的存在。

 

    想起小学时,曾经在母亲节的卡片里,把她画成了一座山,因为她总是如此坚毅且温柔的包容一切。但此刻我却看着这座山在我眼前脆弱的崩解,缓缓地下坠成一摊沙土,再也无法成形。

  「妈......王瑞京不是爸说的那样。」

   没有办法给予母亲想要的答案,事情已发展至此,我仍任性的希望一向疼爱我的母亲能够理解,并且像过去一样原谅我的任性。

    我明明不想伤害你们的,为什麽你们始终不能明白。

   没能回应母亲恳切的愿望,一句道歉间接承认了自己是你们口中的异类。看着母亲闭上了原已乾涸的双眼,此时被绝望的心情所灌溉而再次的泉涌。我止不住打颤的双脚,艰难地走向餐桌前,母亲没有理会我欲递上面纸的手,只是无意识地将指尖深深的掐进我的手臂里,哀求着她想要的答案。 

    我道歉着,只是一再地道歉着。看着那只颤抖着停在半空中的右手,始终没能挥在我脸颊上,但却重重挥在我的心脏上,从此心脏便疼得无法控制眼泪。事到如今,我宁愿你很狠的打我一顿,然後告诉我你还是像以前一样爱着我。

「让我安静一下好吗?回房间里去,现在就去。」母亲摇了摇头,心死的再度跌坐在餐桌椅上。

   原来,一直以来为我遮风避雨的这里,也无法接受我的存在。

   隔天,已经许久没有与父母同桌共进晚餐的我,听着父亲用着不容拒绝口气宣布着,要我在期末考完就搬去台北亲戚家等开学。我求救的望着母亲,而她只是低着头,回避所有与我对话的可能性。脑中想起母亲曾说过的,她对我的爱是如此丰沛,若真是如此,为何此刻不能好好地看着我?为何要选择放逐我?

   我後来才知道,或许爱是这样的。人们往往爱上的是自己所想像中对方的样子,并且将那些喜欢的条件无限延伸放大,最後就像是水晶一样,从此双眼只能看到被光线折射後所发的灿烂,而忘了原始的本质,因此一旦结晶体崩坏後,人们便再也无法辨认眼前所看到那真实的对方。

    我的父亲爱着的是表现出他心里男孩该有模样的儿子,而母亲则是爱着他心里懂事听话的儿子,而不是此刻,坐在这里却孤立无援的我。看着我,我是你们的孩子,不要放弃我。

 

   对不起,没能成为你们想要的儿子。

   想起王瑞京说过太阳有一天会死去,那时候世界将会迎来末日。那麽展现出真实的自己,却凄惨得落得无处可归的我,恐怕是比活在末日里还要来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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