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子夜四時歌 — 殘春‧百日紅(其之十四)

正文 子夜四時歌 — 殘春‧百日紅(其之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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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遥歌酉时被雷声惊醒过来。

秋日的雨夜冰凉彻骨,彷佛幽魅贴肤相靠。他下意识往後缩了缩,并未找到依靠,才恍然惊觉这空荡荡的床上只有他一个人。

小时候总害怕这样的夜晚,狂风暴雨,雷鸣电闪,好不吓人。也总有一个人用手掩住他的耳朵,让他依靠在他怀里。可亦是那个人,在这样可怕的雨夜,亲手把他推入地狱,让他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孙遥歌下意识抓紧身下的被褥。

他在床上发呆了一会,终於忍住浑身酸痛爬了起来,才掀开床帐,便看到甄帝的心腹太监福安匆匆走进来。

「哟!常侍醒得正是时候,皇上正在和孙相用膳,着奴才唤你过去呢!」

「怎麽孙相也在?」孙遥歌皱眉道。

「这个奴才就不清楚了。」福安赔笑道。

「我这就过去。」

他脚尖才刚碰到地板,一种难言的痛便钻进身体里,福安正要去扶,看到他凌厉的目光只好尴尬地收回手。

长廊处的宫灯随风雨飘摇,灯火明灭不定,犹如一张张狰狞扭曲的鬼脸,在呼喊、在哀嚎。

「孙常侍?」福安见孙遥歌在灯下驻足,似乎若有所思,忍不住唤道。

「没事。」孙遥歌摇摇头,继续跟在福安身後。

未入殿内,孙遥歌便已听见甄帝的笑声,他施施然走了进去,朗声道:「皇上和三哥在说什麽好玩的事情?也说给我听听,好让我一同乐一乐。」

「刚才孙卿跟朕说起你小时候的事来着,朕从来不知道你竟然也会怕打雷。」甄帝拉过孙遥歌的手让他坐在身边,蹙眉道:「手这样凉,可是染了风寒?」

「外头风雨大,所以才沾了点凉意,不碍事。」孙遥歌看了孙问月一眼,面上犹带着浅浅的笑意,道:「那些都是陈年旧事,难为三哥一直记得。」

甄帝接口道:「你三哥对你事事上心,你看这银耳莲藕汤可不是你的最爱吗?」

孙遥歌看着面前那碗银耳莲藕汤,心中百味杂陈,舀了一匙又放下,轻声道:「三哥还记得我的口味,我真的很开心。可是,我已经不喜欢喝银耳莲藕汤了。」

孙问月温和道:「不打紧,口味变化原是寻常事。」

「一粥一饭,当思来自处不易。何况是你兄长的一番心意,就不要浪费了。」

「这个自然。」

孙遥歌被甄帝折腾了整个下午,身子原来就不是很舒坦,加上孙问月也在,心里更是郁结难舒,再精致的美食也勾不起他的食慾,这顿饭实在难以下咽,形同嚼蜡。

用毕晚膳,甄帝想起日间的事来:「你今天扫了朕的兴致,还没有领罚哩。」

「那麽皇上想怎样罚?」

「就罚你吹奏一曲吧。」甄帝吩咐内侍:「去把孙常侍的笛取过来。」

「皇上真的要听?不怕我又献丑污了你的耳朵?」

甄帝哂道:「你的本事,朕是知道的。今日失手,不过是帮舒婕妤解围罢了。」

「既然皇上看出燕姬有心刁难,怎麽也不帮一下舒婕妤,就不怕惹她伤心吗?」

「舒婕妤性格沉稳大方,她是不会把燕姬的无礼放在心上的——耐得住寂寞,经得起磨练,是以守得住繁华,享得了长久。」甄帝用手指刮了刮孙遥歌的脸颊,「不像你,性子浮躁,又爱胡搅蛮缠,斤斤计较。」

「既然皇上如此不待见我,那我便先退下了,免得招人心烦。」

见孙遥歌起身欲走,甄帝把他拉回座位上,「不许耍赖!」

恰好此时内侍已拿了笛子过来,孙遥歌顺手接了过去,朝皇帝挑眉道:「不知皇上想听什麽?」

「这个让孙卿拿主意吧。」

「皇上突然这麽一吩咐,微臣也想不出什麽好主意。」孙问月笑容清浅:「不过微臣倒是很喜欢《蒹葭》,文辞婉约,韵味深远,言尽而意不尽。」

甄帝似受触动,沈吟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的确是绝佳之作。」

孙遥歌跪了下来,声音淡淡的:「遥歌才疏学浅,体会不出《蒹葭》的意韵,怕是奏不好此曲。」

甄帝似笑非笑的目光扫过孙问月,打趣孙遥歌道:「孙卿让人准备的菜色你不喜欢,孙卿喜欢的曲子你又不会奏。遥歌,你可是在刻意跟你三哥抬杠?」

「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

「夜深了,朕也乏了,这个罚下回再领。」甄帝侧首对孙问月道:「大雨倾盆,你今晚也甭出宫了,到你弟弟那儿休息吧。」

「多谢皇上体恤。」

「福安,给孙相和孙常侍备轿——」

孙问月忙道:「雨地湿滑难行,微臣也不敢劳师动众,我们自行回去便好。」

甄帝也不勉强,「你们路上小心。」

兄弟二人拜别甄帝,孙问月撑着伞,让孙遥歌走在前面执灯引路。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亲近过,感受到身後那人熟悉又陌生的气息,孙遥歌只觉浑身不自在。

他面无表情地开口:「皇帝是看够戏了吧。」

甄帝对他的宠总是伴随着辱,世人只看到他的春风得意,却不知甄帝总变着法子羞辱他。

孙问月拉住他的手臂:「既然你不愿意,为何——」声音陡然一顿,一个念头浮上心间:孙遥歌何曾愿意过?终於,他松开手,别过面道:「燕姬的事情我也听说了,我很抱歉。」

「不必,其实我觉得她骂得没错。」

「你别这样。」

「那你想我怎样?」孙遥歌冷冷一笑,「没有你,我何来今日?」

孙问月静静看了他半晌,才涩然道:「当初把你推入地狱的人是我,但这些年来把你困在地狱的人,却是你自己。」

一道闪电倏忽划破长空,然後便是一阵震耳的雷声。

「啊!」

孙遥歌冷不防被这样一吓,手一抖,宫灯便掉在地上,一下子灭掉了。一双有力的手从後掩住他双耳,替他隔绝可怕的雷声。

雨伞被扔在地上,两人很快便衣衫尽湿。

孙遥歌正欲拉开孙问月的手,却听到对方说:「别动。」声音压抑而哀凉:「就这样,别动。」

他们,一个,穷尽一生只盼一个为自己遮风挡雨的撑伞人;一个,毕生所求仅是一个为自己照亮黑暗的执灯者。

如今,灯灭了,伞也掉了。

所有情意,所有期盼,全都被辜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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