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年间,寒门书生梅辰冬进京赶考,途中行囊遭窃,身无分文,因天色已暗,不得已厚颜借宿寺庙,盘算於隔日街边摆摊,为人写信赚取微薄酬劳,筹措盘缠以赶往京师春闱报到。
当晚,於寺庙巧遇前来进香礼佛的官宦子弟沈修言,二人吟诗作对相谈甚欢,遂以明月为证,交换折扇为凭,结拜为义兄弟,沈修言年长三岁故为兄长,梅辰冬则为弟。
隔日,梅辰冬摆摊替人写信,接连三日沈修言皆来探视,因生意冷清,後者提议资助对方赶赴京师,待求得功名後再归还。商议後,沈修言依依送别,直送至城外三里余,梅辰冬持扇作揖泪眼离去。
别後月余,一晚,沈修言梦游太虚,惊见梅辰冬披头散发血衣敞开而来,泣诉一举不中,本想赶回家乡筹钱归还,孰料归途之中竟遇山贼掳人,惨遭玷辱後推至山谷而亡,屍骨无存,仅剩一缕幽魂。
沈修言惊醒後痛心吐血,请来道士作法招魂,几日未果,独自一人浑浑噩噩重回初相遇寺庙,不想,夜半三更梅辰冬忽自黑暗中现身,不复先前梦中惨状,面容样貌宛若初相识,沈修言将之拥入怀中,吐露情意。
梅辰冬闻言落泪,二人相拥,互诉情衷,惜已天人永隔……
书房内,年轻男子摇头叹气将书册阖上,「兄长该事先提醒我一声,早知故事如此绊人心,不如一开始就不看了。」
被他唤为兄长之人原在作画,此时不由得微笑搁笔,「我的原意是让你看看前半段,你不觉得梅沈二人相识的经过与咱们相似吗?」
「确实如此,当日我亦是进京赶考,亦是盘缠遭窃,亦是在寺庙里邂逅兄长。」年轻男子愈说愈觉有趣,忽眼睛一亮,「我的名字里也有个辰字呢。」
对方走到他身边,将书册取走,「只不过,是我害得你来不及应考,玉辰,你可怨我。」
「兄长,不是跟你说过很多次了吗,我即便去考也未必上榜,即便上榜也未必适合做官。」
「至少,咱们不必等到人鬼殊途才知彼此心意。」他将手轻轻覆盖在玉辰手背上,後者露出微笑。
「还有,咱们交换的信物不是折扇,是汗巾。」玉辰边说边将衣摆撩起,一条碧绿锦缎汗巾隐约可见。
兄长将手移到汗巾上,轻轻摩擦。
「书中梅沈二人多麽清白,咱们岂不惭愧?」玉辰看着对方手掌移到汗巾之下,不由得赶紧往门扉探看。
「你该继续往下看。」兄长将书翻开,两人并排而坐,一同细读。
须臾,玉辰害臊脸热,伸手想抢书册却被兄长躲开。
「你听听这段。且说沈修言在寺庙信众厢房中,与梅辰冬的幽魂相拥,竟感到前所未有的悸动,於此寒冬半夜非但没有一丝阴冷,心中反而激昂起来,索性吹熄蜡烛,将幽魂拉至床铺,慢慢褪下衣衫,裸身……」
「兄长别念了。」玉辰赶紧摀住他的嘴。「若让学生们听见还得了。」
「私塾在前院,学生们怎可能跑到後头来?」兄长将书册塞回他手中,脸凑过去就将对方的嘴唇贴住。
唇齿轻触,飞快分离。
「兄长,倘若哪天咱们也天人永隔,你会不会学沈修言找道士作法招魂?将我从阴间招到阳世,再续前缘?」
对方立刻摇头,见玉辰微讶,便笑着说分明,「你我与梅沈二人不可相提并论,因为咱们永远不可能阴阳相隔。」
「生死命定,这可由不得人。」玉辰喟叹。
「你在哪我便在哪,生离死别无法阻隔咱俩。」兄长十分笃定。
「若我是那梅辰冬,兄长无须招魂,我必定自己夜夜前来,在梦中与兄长相会,一解相思之苦。」
「别胡说。」兄长将书册抽起来,「这本别看了,看别本。」
玉辰站起身,走到侧边书架前,饶富兴味地一一翻看,忽抽出一薄册,「双花庙……兄长,这本如何?」
「此书前半段甚好甚妙,你可细细品味。」兄长走到其身边。
玉辰翻开,「桂林蔡秀才,年少美丰姿,春日戏场观戏,觉旁有摩其臀者,大怒,将骂而殴之。回面,则其人亦少年,貌更美於己。意乃释然,转以手摸其阴……兄长,此二人俱皆登徒子。」
「非也非也,你再往下念。」
玉辰狐疑将目光挪回书本,「……兩人遂携手行,赴杏花村馆,燕饮盟誓。此後出必同車,坐必同席,彼此薰香剃面,小袖窄襟……」
「出必同車,坐必同席,彼此薰香剃面,小袖窄襟。」兄长背诵出来,笑道:「听听,他二人与咱们相同。」
玉辰哑然失笑反驳,「非也非也,倘若初识当日,兄长即出手轻薄,我必不与你结拜。」
「摩臀摸阴,确实太过,然则,此处说的是他们一见锺情,如同你我。」兄长说道,同时伸手作势要摸对方後臀。
玉辰立即闪开,将书册卷起来往兄长手掌拍去,「不得无礼,即便是兄长亦然。」说完,又打开书继续读。
「後半段就别看了。」兄长将书抽起,却被对方夺回去。
「正看得津津有味呢,别打断。」玉辰朗念出声,「城中惡棍王秃儿,伺於无人之处,将强奸焉,二人不可,遂殺之,横死城角之阴……怎麽比刚才的故事更凄惨,这回两个都死了。」
「所以才要你别看,瞧你又要感慨起来。」兄长摇头。
「不过,他们二人同生共死,黄泉之下倒不寂寞。」玉辰专注看着後半段,「况且百姓还给他们立庙呢,庙号就是书名,双花庙。」
「而且两人死後还整治了新来的邑令,看起来倒是成仙了。」兄长看向他。
玉辰忽扬起嘴角,「兄长,若咱们死後也一起做神仙,在嫏嬛福地一起读书,岂不美哉?」
「咱们一起长命百岁,做神仙那是很久以後的事。」兄长见他仍在遥想,不由得哂道:「照我说,神仙更羡慕咱们。」
「何意?」玉辰不解。
兄长认真回道:「只羡鸳鸯不羡仙,鸳鸯胜过做神仙。」
「鸳鸯与共,神仙与共。」玉辰下批注。
「贪心。」兄长摇头,见他神情执着,遂道:「听你的,鸳鸯与共,神仙与共。」
「兄长,咱们死後,不是,我是说咱们成仙後,住的地方得起个好听的名字。」玉辰问,「你学问更好,帮着想一个吧。」
「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楼阁玲珑五云起,其中绰约多仙子。」兄长吟诵。
「你倒是借起白居易的句子。」玉辰嘴上这麽说,但也低声念一次,念完笑道:「琼阁仙山如何?整座山都是咱们的,整座楼阁也都包下了。」
「我就说你贪心。」兄长补上一句,「其实有咱俩在的地方就是琼阁仙山,琼阁随处都是,仙山亦是如此。」
「写起来吧,夹在书册里面,免得日後忘了。」玉辰疾步走到案前,妥当铺上一张纸催促着,「赶紧写下。」
「不过就是四个字,哪这麽容易忘记。」
玉辰蹙眉,正色道:「岂是四个字这麽简单,这是提醒你我,往後若咱们一人先走一步,只是先到琼阁仙山等候对方,如此一来,心里也有个盼望。」
「怎麽老把生死挂在嘴边……」
「写吧。」
兄长笑着摇摇头,依言过去提笔挥毫四个大字――
琼阁仙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