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蔓延天幕,星稀月影淡。
华贵酒馆,顶楼一间雅致厢房,於夜深人静之中一扇窗户被悄悄推开,有一黑衣人无声无息走到窗台前,两手一撑,修长身子俐落翻至外头,手脚平贴於墙面,飞快往侧边挪移,灵活可比壁虎。
下一瞬,又有一人跳出来,二人皆以黑布蒙面且全副夜行衣装束,一前一後施展轻功跳上酒馆屋顶,踏着夜色而行。
如秀站在窗边以西洋千里镜观望,蹙眉沉下脸,未敢耽搁,随意套上黑衫跳出窗外,寻思片刻,心中约略猜到他二人的目的地,决定赌一把改走捷径,务求抢先抵达。
真没想到,奕格与德贞居然漏夜展开行动,看来应是出发前就已调出杭州地图,说不定一进城便刻意绕去勘查过,是以方才行进间毫不犹豫。
如秀脚下不敢稍有停歇,不多时,微喘着气赶到一座宅第对面,隐身於黑暗窄巷内,竖起耳朵倾听。
静谧无声。
就在他疑心自己猜错之际,两道身影自幽暗中出现,前者身形较魁梧,疾行时几乎足不点地,轻功好得吓人,此自然便是奕格,後者武功也不差,但相形之下动作较缓慢,窄身劲瘦一望即知是德贞。
如秀动也不动,生怕被奕格察觉异状,只敢拿眼紧盯他们翻墙而入,这才小心翼翼趋前,跳上街边一棵大树等候。
不知提前夜探是谁出的主意,若是德贞所提,以他的年龄经历来说,实属不易。而且搜查的还是两江总督陶岱在杭州租下的宅子,先不说陶岱是当今圣上器重的大臣,据说陶岱身边净是剽悍手下,他们小小年纪居然敢捋虎须,还算有胆识。
夜风拂过,若非偷偷摸摸躲在枝叶堆里,此刻也算惬意。
不知过了多久……
「有刺客、来人、有刺客!」
「快捉!」
中气十足的吼叫传来,宅第内一阵骚动,四处都是奔跑呼叫声。
如秀僵住,忍不住翻白眼,这二人还真是夸不得,一夸就出事,他站在树枝上正准备跳进墙内,忽见两道黑影闪电般窜出,飞也似的发足狂奔,偏偏其中一人自怀中掉出物品,於惊险之中回头拾起,同时间,追兵站到墙上,抛出一大片带刺细网,往较瘦的黑衣人抛过去。
不及细想,如秀手一抬,飞镖正要射出时,却见奕格长手一拉,将德贞给拎到身後,旋即一个凌空飞踢,将追上来的数个大汉一一踢倒,德贞站定後趁隙撒一把粉末出去,约莫是石灰之类,追兵或别开脸或闭上眼睛,两人不敢迟疑,一前一後各往不同暗巷逃跑。
如秀见到其中一大汉暴跳如雷,呼喊众人正要追去,赶忙摇动树枝发出声响,同时故意碰的一声落地。
「谁?」
「还有一个,快追!」
五六个大汉一窝蜂冲过来,如秀眼眸冷沉,待众人靠近後一转身冲进对街,将人给引开。
夜色旖旎,杭州大街喧闹过後,重新归於宁静。
华丽厢房内,奕格率先推窗而入,过没多久,德贞也跳进屋里。
屏风後头传来庆芳酣睡呼吸声,奕格轻手轻脚将窗户掩上,一转身,却见德贞将怀里物品一一摆在桌面。
「你到底偷拿什麽?」奕格以气声询问。
德贞摇头,「不知道,书架暗格里藏的,藏得挺隐密,我好不容易撬开,索性全都带回来。」
「你……你差点被逮知不知道!」奕格气结,却又感到荒谬,忍不住噗哧笑出来,头一抬,黑暗中见到德贞也露齿而笑,状甚愉快,显然感到新奇刺激。
「陶岱家的护卫出手真狠,我袖子都勾破了。」德贞察看手腕,幸好没划伤。
「你看吧,叫你不要穿崭新的夜行衣,新衣服绑手绑脚的特别容易出事,赶紧脱下来往地上踩一踩,下次就好穿了。」
德贞横他一眼懒得答腔,迳自审视桌上物品,一书册、一摺扇、几封信,他拿到窗边就着微弱月光随意翻看。
「有何异状?」奕格打哈欠,俐落将夜行衣脱下,打赤膊走过来。
「没。」德贞将书信随手摆在炕上,揉着额角,「天亮再慢慢看,先睡吧,连着几天窝在马车里,浑身不舒畅……」
奕格见他衣服也不脱直接往内室走,连忙抢先一步冲进去,整个人躺在床铺上霸占不起,「我要睡这张,你睡外头。」
「不行,我在窗边睡不安稳。」德贞走到床前,环胸打量着奕格,「要不你去跟庆芳挤,他那张床特别宽敞。」
「我才不要,这套棉被最香最软,我喜欢睡这儿。」他一翻身,将脸埋进被子里。
「原来是为了棉被。」德贞用力摇晃他,「那好,棉被让给你但是床铺给我睡,快给我起来。」
奕格使出擒拿手将他格开,两人半开玩笑拆招,奕格扣住他手腕轻巧一推送,将德贞给推离床铺,然後敏捷抱着棉被往床铺内侧翻转,德贞拉他不动正想举脚去踹,不想,居然传来轻微鼾声,奕格一眨眼功夫竟已进入梦乡,无可奈何之下,只得转身往外走,盘算明日让店家再开一间厢房。
且说,隔壁厢房内,如秀将耳朵贴在墙面凝神静听片刻,确定他二人安然无恙且已入睡,这才放心歇下。
只是,看来德贞行事颇为大胆,虽说出奇制胜,但如此一来肯定特别容易涉险,今晚幸好奕格武功够高才没出事,如秀暗自嘀咕,早就知道瑾凤所说顺便看顾没这麽容易,今晚单是换到他们三人隔壁的厢房就花费不少唇舌跟银子,何况他自己这趟还有要务在身。
日升月落。
天边透出一道微白,街上开始有小摊贩准备做生意,烧饼油条、包子馒头等,好不热闹。
庆芳睡眼惺忪揉着眼,缓缓自内室走出来,见到德贞侧睡於炕上,身上一条薄被滑落於地,连忙过去轻轻摇他。
「怎麽睡在这儿?进去里头再躺一会儿吧。」
德贞嗯的一声,闭眼慵懒坐起来,但很快又倒回去。
庆芳拾起薄被替他盖上,瞥见一旁矮几上摆放的书信,好奇拿起来,「怎有这些东西,哪儿来的?」
德贞没应答,翻个身背心朝外,继续熟睡。
天色白亮,大街上可见人潮,店夥计端来热水及早膳。
「这位公子,吃的喝的都给您布置好了。」
庆芳两眼盯在书本上,彷佛老僧入定,店夥计又说一次他才抬起头来,两眼却有些迷蒙出神,见对方巴巴望着他,这才赶忙取出几个铜板递过去。
「公子若还有什麽缺的,尽管跟我说。」
庆芳恍若未闻,一迳专注看书,全副心思都被书本内容给吸引去。
未久,奕格伸着懒腰走出来,打了个夸张的哈欠,却忽地咦了一声,怪叫:「庆芳你的脸好红,做什麽亏心事了?」
对方眉眼一跳,慌张回道:「胡说什麽,哪有啊。」
「真的,你心跳好快,气息也乱。」奕格三步并作两步靠过去,一把将庆芳手中书册抽走,「在看什麽?搞得你这麽紧张?」
「你这人真没礼貌!」庆芳胀红脸欲抢回书册,「还来!」
「让我看一眼会怎样?」奕格将书本高举,硬是不还。
德贞听见吵闹声,转个身睁开眼睛,果然见到庆芳面红耳赤,一副心虚模样,这下子不由得心生疑惑,问道:「书里写些什麽?」
奕格粗鲁翻几页,甚感没趣,整本扔给德贞,「一堆字,念出来听听。」
「别胡闹!」庆芳拉长脸,见德贞一脸好奇,遂轻了轻喉咙正经八百说道:「我说,你们真不知里面写些什麽?」
「还没细看……」德贞目光定住,忽地眼睛灿亮,飞快向後翻几页,须臾,抬起头来兴奋看向庆芳,「好你个小子,难怪看得津津有味!」
「我也要看。」奕格挤到炕上,「……两人衣裤尽褪,下身赤裸,尹若兰半推半就,两腿之间早已湿透……他娘的,这、这什麽啊?」
庆芳坐到德贞另一侧,「载花船,明朝年间流传出来的小说,书里尽是床笫之间的露骨描述。」
「原来你以前就看过了?」奕格追问。
「怎麽可能,我也只是听说过而已,在此之前连一个字都没看过,我想,读过此书的人没几个,即便看过也不敢声张。」庆芳说道。
「此话怎讲?」德贞问。
庆芳抽走书本将之阖上,正色道:「因为载花船被列为朝廷禁书,皇上早已严令全数烧毁,我正想问个清楚,德贞,这本书到底哪儿弄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