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宁最後是救回来了，医生说，再慢一点送医院，她的伤口就会因为细菌感染蔓延太快而酿成更严重的结果。
还说，先在加护病房待一天，等待清醒後，检查状况稳定之後才会转回普通病房。
恩宁的男友只有进去看她一下便出来了，由於时间已经很晚，加护病房的探望时间也过了，我跟他带着那种诡异的气氛，一起蹲坐在医院的外面喝咖啡。
当然他的情绪也冷静下来许多。
「我们……其实一直都在争吵。」他淡淡的说，喝一口冰冷的投币式咖啡的说。
「一直？恩宁……从没告诉过我。」而我也从没发现，她那些脆弱的情绪。是不是很糟糕呢？这样的好朋友……真的很糟糕吧。过去一直活在我自己的哀伤之中，因而忽略了身边重要的人的情绪变化。
我想起有一年恩宁过生日，她跟我说，『从小，我习惯把什麽事情、负担都往自己身上揽的个性，都让人以为我很坚强，一个坚强到可以独自面对任何事情的人──也因为这样，从小到大，不管是亲人、情人、朋友，从没问过我一句，你怎麽了。』
她当时是这麽说的，只是她说这句话时的表情，是很坦然且轻松的，就好像是闲聊时不小心聊到的一样，而我，却因为当时正在最哀伤的情绪中，没有心情去问她一句：你怎麽了？
「有的时候我常会想，从一开始在一起一、两个月後就开始常常大吵架的我们，怎麽有办法在一起这麽久，分手几乎分了不下百次的我们，到底怎麽走到现在的？老实说，我真的不晓得，且我每次回顾我们过去一起走过的岁月时，最常回忆到的永远都是争吵，一再的争吵、停止不了的争吵，这好像已经变成了我们生活中的一部分似的。好几次，我常常半夜发现她没有睡，偷偷背对着我躲在被子里默默流泪的样子──这真的，是我们要的吗？」
他点起一根菸，慢慢的说着，他和恩宁之间的──感情。
「也许，你给过恩宁某些珍贵的快乐回忆过，只是你自己也忘了？所以恩宁才想要一直跟你一起维护这段感情吧。」
「不……这绝对不是原因，我想原因我跟她心底都很清楚，只是我们不想要承认。因为我跟她太像了，个性像、从小吃过的苦也像，就因为这样，我们其实都很怕寂寞，很讨厌一个人的感觉……因为讨厌孤单，所以在找到下一个喜欢的人之前，我们宁可……宁可这样苟延残喘的，维护着一段几乎没有爱的感情。可是，这样一点也不快乐，真的不快乐，我不想再这样下去，才决定铁了心这次一定要分成的……」
「怎麽会……这怎麽可能？恩宁她真的很爱你！难道你自己都不会感觉到吗？她爱到现在都倒在医院里了！你还感觉不到吗？」我听了，有点气愤。他怎麽可以……怎麽可以这麽轻易的就把恩宁跟他努力维护的多年情感，说成了是一种……没有爱的，感情？
没有爱的两人，真的有办法假装相爱这麽多年吗？能吗？
「不懂的……是你。因为真正跟她每天朝夕相处在一起的人是我，我自己会不清楚吗？你也许会想，怎麽会有人假装爱着对方这麽久？是的，有可能的，所以假装到了最後，连她自己也分不出自己真正的情感、以及想要的到底是什麽了。可是，我却发现了，在上个月她生日的时候，我就发现了，发现我们始终都不快乐的这件事情，发现我们应该放彼此一个自由……」
「菸，要烧到手了。」我提醒着几乎一口都没吸的他，说着。
「我跟她真的都禁不起，再一次的争吵的折磨……我知道我一生气就会乱摔东西，可我也不知道为什麽会这样，没办法控制，那一瞬间我就是没办法控制，但我知道等我气消之後，伤痕总是随着日积月累，愈积愈深……」
踩熄了菸蒂，他站起身又说，「这几天，请多陪陪她吧，她需要你。还有……如果有好的对象，就介绍给她吧……」说着，他双手插进了口袋，感觉有点狼狈、又有那麽一点落寞感。
我不懂，他们之间的爱情。那太复杂了，复杂到我不能理解爱情也能有这种怪异的姿态。
那算，爱吗？
为了不让自己孤单寂寞，而藉着没有感觉的彼此互相取暖，这样真的……
「等等。」我站起身，忽然想到了什麽，还不能让他走。
「？」
我走道他旁边，不给他任何准备的，啪！用力的打了一巴掌送给他！
「这，是我替恩宁打的。」
他没有说什麽，只是摸了摸有些吃痛的脸颊，低下头转身离开。
瞬间，我突然觉得，爱情真的没有谁对谁错，毕竟──都是自己选择的。
我在医院来来去去的徘徊了一整晚，直到隔天早上八点半医生查过房，并让恩宁又去做了一大堆的检查之後，在中午转回了普通病房。
我特地去外面买了补身体的鸡汤给她。
「小祈……」正半靠在枕头上，凝视着窗外发呆的恩宁，看见我走进病房，虚弱的说道。
「还好吗？」
她点了点头，「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听护士说，早上还请了精神科的医生，来跟她聊了聊，并开了一些能够稳定情绪的药物给她。
果然，恩宁整个人感觉冷静了许多。
「我才该要对不起……算了，不提这个，来吧，我带了爱心鸡汤给你唷！」
「小祈……他……」
「他走了。」听见她似乎想要问起那个人，我只是装作不在意的，淡淡的回答她。
「这样啊……」她垂下了眼，不发一语。
「喂，干嘛那种脸啊，别告诉我你这麽舍不得他，是因为他还欠你钱，你来不及要回来喔！」我半开玩笑的说，想学她平常逗我笑那样。
恩宁一听，是笑了，不过是苦笑。「是啊……其实……他已经好几个月没工作了，我好不容易有的存款，也被他花得差不多了……」
「你……说什麽？」我一愣，瞬间的想法是──早知到昨天多赏他几巴掌了！这混蛋！
「我们这阵子，不停愈吵愈激烈的就是这个……你知道吗？每当我看着我的钱愈来愈少，负担愈来愈重，然後他每天就像个病人一样，几乎都赖在床上不起来……我一天买两次饭给他吃，他除了上厕所以外，几乎都躺在床上看电视，要不然就是赖在电脑前……」
「恩宁，好，我知道了，你别激动。」
她摇了摇头，「连我也搞不懂，干嘛为了那种废渣，昨天情绪激动的作出这种事了……」
「你只是累了，没事的。」我说着，轻轻抱住了她。
你只是，一时无法接受，自己突然要一个人的，住在那个房子里，我懂的，我怎麽会不懂呢？
看见情绪以及身体都无大碍的恩宁之後，下午，我便放心下来的想要先回家补个眠。
「好无奈……」走出了医院大门，我莫名的喃喃。
我想，恩宁昨天会那样的失控，真的是压抑了好久好久，很多复杂的情绪都参杂在一起的关系吧。
突然发现，今天的外面，有着很温暖的阳光，虽然冷风还是吹的我忍不住打哆嗦，却让那阴郁了一天一夜的情绪，彷佛得到某种慰藉般的舒服。
还有一种──类似熟悉的感觉，是什麽，我并没有一直去执着，就是一种熟悉感，彷佛瞬间的擦身而过一般。
如果，我是说如果。
如果时光倒流，你还在，而我们也在一起，当抵不过现实的残酷，不小心也走到了这一步时──我们会有勇气去面对这爱情的尽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