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丢脸……好丢脸……呜呜呜呜呜……」
尹湘整个人缩成一球,窝在范彤位置边呜呜的哭着。
「他们不会介意的啦。」范彤不晓得该怎麽安慰,只能不断轻拍尹湘的肩,试图让她的情绪平复下来。
「你不懂……这下子我连苏昶皓都不敢面对了,他们一定都在心里笑我……」
范彤看她一副想埋进地洞里,使劲把头往内缩的模样,忍不住叹了口气。
「……你很怕他们吗?」嘈杂声中,范彤小声地凑过头问道。
「范彤,你如果瞧过他们的眼睛就能明白我的恐惧来自哪里了。」尹湘抬起头,续道:「无论是苏昶皓还是谢侑豪,他们的眼睛都是黑洞,看不见光。」
光被吸入然後消失,他们的灵魂之窗里,若无光能幸存。
「不是的,那只是有时候。」
恍然想起那一日望着相机的反光忆起的谢侑豪,白洞一样在他一片深黑里折出了光线。
就连苏昶皓的冰色眼眸里,偶尔也不全都是寒意。
「你再仔细望进去,会看见里面还是有光的。」范彤说的很坚定,脑海里交错闪过的,是谢侑豪带笑转而冰凉的黑色眼眸,亦有苏昶皓冰冷忧伤里带点浅浅笑意的蓝眸,可占据她思绪最多的,是那一个拥抱,跟那麽一句「没事吗?」
「范彤……范彤?又发呆了吗范彤!」
尹湘的手来回在范彤面前挥动,范彤顿了好一会才意识到那只手的存在。
「你怎麽常常跟我说话说到一半就神游了?思春吗?」
「谁跟你思春,哪里有春天你倒是告诉我。」范彤翻了个白眼。
「哎……老实说,其实我觉得苏昶皓或谢侑豪跟你还蛮搭的,嘿嘿嘿。」
「你自己怕他们就把一切推给我啊?」
「我这是跟你说真心话,不然你跟我说,你刚刚神游的时候想了些什麽?」
「……关你什麽事?」范彤别开脸,不愿回答。
「不想回答的话,就是我说的思春罗?是想到谁?谢侑豪?苏昶皓?」似乎挖到了极大的八卦,尹湘也不鸵鸟了,手揪住范彤的衣摆睁大眼好奇地看着她。
「你不是怕他们还敢乱讲他们的八卦?啊?」范彤伸手指向谢侑豪的位置,「要不要我叫谢侑豪一起过来听听你说话?」
「不不不这就不用了真的,拜托你绝对不要叫……」
但或许是感觉到了他们的视线,谢侑豪抬起头,视线一转正好对上了她们。
尹湘剩下的话全都吞回了肚子里,她现在只求那个人接下来不要朝她们走过来。
──但事与愿违。
「噫!他他他走过来了我先闪了嘿范彤掰!」尹湘抖了抖,想溜走却被范彤一把抓住。
「跟他说清楚就不会怕了吧?你是不是还挂念那天他说,我没说过你是我朋友这件事?」范彤望着谢侑豪走来的方向,话却是对尹湘说的。
「我……没有。」她黯了眼,低声回答。
「虽然我一直都没有讲,但我真的,很谢谢你愿意跟我聊天、愿意跟我当朋友。」范彤的声音有些飘渺,「我从不开口说谁是朋友谁不是朋友,愿意跟我说很多很多话的……就是朋友。」
「前几天我哥说的笔记本,你们翻开看了吗?」谢侑豪晃了晃自己手上的笔记本,带笑问道。
「还没耶,你看了?不就应该是普通空白笔记本?」范彤从抽屉抽出笔记本,视线在外观转了一圈,然後放在桌上打开了第一页。
一台手绘相机映入眼帘,她吃惊的抬头望向谢侑豪,带着几分探问意味。
一旁,尹湘偷偷的绕回自己的位置上也打开了本子,一样是一台手绘相机。
谢侑豪翻开自己的本子,抽出里面夹着的一张纸条,然後轻声喃念:「找一句话题在第一页吧,然後凭着那句话说一个故事。」
「说故事?不就纪录而已吗为什麽是说故事?」范彤好奇地问。
「每一本相本都独一无二,所以每一本相本,都在说一个故事。」
「那、为什麽还要题一句话?」
「算是注脚吧,翻开这一本看到那一句话时,就能明白拥有者的想法,大概是这种感觉。」
「我觉得我大概只会写到此一游,文艺的句子我掰不出来。」范彤瞪着画有相机的那一页,隐约仍有不想动这本笔记本的念头。
「……听起来你好像觉得它是累赘?」
「是累赘没错啊,老实说没翻开的原因有二,一是懒,二是根本不想弄,干嘛还看它。」
「可是这样,你加入摄影社的意义是什麽?」谢侑豪的声音落了个八度,变的更沉,他的眸紧盯着范彤,黑色漩涡如要将人吞噬进去。
「摄影是捕捉,只存於底片里的影像的故事并不完整,唯有洗出它,然後为它注解,才是真正的纪录。真正的纪录,图与文字缺一不可。」
「我不想错过关於摄影的每一分秒甚至是每一件事物,所以我才加入摄影社。」范彤听完谢侑豪的解释,心中下好了决定,「既然你这麽说,那我就多费点功夫洗照片跟写字吧。」
尹湘凝神望着那手绘出的相机,耳朵同样听见谢侑豪所说的话。
想了想,她说:「我也一起,到时候可以一起去洗相片。」
谢侑豪跟范彤同时看向她,而她只是轻轻笑了,「这样的我,可以是范彤的朋友了吗?」
「论交集,我再也不会比你少了。」
谢侑豪忍不住笑了,那笑容灿烂的令尹湘脸颊发烫,「原来你还惦记着那天的话?该不会你每次看到我都逃跑,是因为那个原因吧?」
那笑有些眩目,甚而不太真实。
「……我才没有逃跑,只是刚好走开而已。」
「我为那天的冒犯向你道歉。」
很文诌的一句话,那声抱歉比谢侑豪脸上的笑还要不真实,完全无法与那一日带着恶意的他重叠。
就好像他们其实是分别不同的两个人。
──那是不是范彤所谓的偶尔?偶尔会觉得那个人不疏远、不带恶意,甚至透出光。
「我、我早就不在意了啦,会在意那种小事很久的人是笨蛋,然而我不是。」尹湘拚命摇头,是在说自己不在意,也是说自己才不是心眼狭小的笨蛋。
蓦然回想起刚才范彤说的话,她明白自己其实一直都很介意。
介意到听见范彤的话之後,她才有那麽些释怀。
「啊,苏昶皓回来了!」
远远地谢侑豪看见苏昶皓从走廊彼端靠近,修长的手指抓着相机,脸上的表情晦涩不清。
「这样吧,我们就一起把注脚写下好了,刚好他没翘课。」
「……等等,苏昶皓还是常常翘掉班导的课吗?」范彤小心翼翼的问。
基於上次提问的不欢而散,她很怕这次会有一样的结果。
「……没事,我只是说他刚好回来。」谢侑豪没生气,却也避不回答。
「喔,那、你帮我想想该写什麽吧?总不能真的写到此一游吧?」她顺势转了话题。
「你的本子给我。」他伸手向范彤要了本子。
每一刻都是定格,无论快门是否按下。
范彤後来也只明白,面前这个人无时无刻都捕捉下了,她每一刻的死亡。
她看着谢侑豪笑着替自己题下了那麽一句话──
「我将用我的余生思索,光是何物──Einstein。」
张口欲问,却在接触到谢侑豪的视线时明白他为何写了这句话给她。
她不愿失去关於摄影的每一样人事物,同时也代表她不愿错过光每一次被镜头捕捉的瞬间、不愿错过光带给她的任何事物。
光是什麽,用尽余生仍不可能明白,却必须时刻都用快门捕捉每一刹那的答案,让自己更趋向结果。
正如同爱因斯坦找到了属於他对光的解释,摄影之於范彤,甚至是之於谢侑豪,也都是这样子。
──捕捉光,然後了解光,最後找到自己对光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