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听过人会在睡觉时被不是人的东西侵袭。
很显然现在就是这麽一回事，不然不会有湿湿凉凉的东西贴在额头跟脸颊上。
喉咙跟胸口，一边热辣辣，一边感到气闷，又是一阵猛咳，湿湿凉凉的感觉消失了，几秒钟之後又回到额头上。
眼睛睁不开，如果那湿湿凉凉的感觉真的来自什麽不是人的东西，麻烦快点走吧，或者，我啊，还是赶快睡着的好。
才这样想，一阵气闷感从肺部内侧冒出来，手按着嘴，身体从仰卧翻成侧躺，只觉得好像要把内脏都咳出来。
湿湿凉凉的感觉再度消失，然後是头上传来一声叹气。
所以不是什麽奇怪的东西，而是有人在旁边？
把彷佛黏在一起的上下眼皮撑开，看到的是方形的、留着小平头短发的，艾理善的脸。
「阿善……？」
「我就知道，你一翘课就没好事。」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气愤，不晓得谁惹他了，平常他都笑口常开，他系上的学姊学妹都说他是阳光男孩。至於他系上的学姊学妹为什麽会认得我，或者为什麽只要我接近他的系馆就会感觉到视线从四面八方射来，这原因我就不知道了。
话又说回来，也不是我自己想要翘课的。在即将毕业之前翘大刀教授的必修课，这种事我胆子再怎麽大也不敢做。
「也不是我……」
才讲几个字，气闷的感觉又冲上来。这回艾理善的手抱住我，在弓起的背上来回摩擦，将白色的小盒子递到我眼前。等我喷过药之後，他才慢吞吞地接腔道「我晓得啊，所以你们助教跟我说你不接手机，叫我最好跑一趟」。
那堂课助教不是别人，是已经在念硕士班的依俐学姐。我们系上的女生很少，硕士班的学姐更是珍稀动物。我有时很佩服艾理善，他不过就是经常来系馆找我而已，就已经跟学姐混得很熟，显示他收服女生的功力已经开始对我们系造成威胁，令系上的男生危机感大为提升，还跟我说「魏希陵，你叫那个开满烂桃花的家伙少来系馆，要是我们的女生被他钓走怎麽办！」。但是，就我所知，学姐完全没有上钩的迹象，应该正好相反，她还会拿艾理善的事耍我。
艾理善把药盒放在我的枕头旁边，走开了，我看着他越过房间，从矮桌上拿起他的手机。
「喂，谢助教吗，我是艾理善。对，你猜对了，魏希陵那家伙，咳得好像要把肠胃都吐出来一样，还有点发烧，我量过了。这我不知道耶，通常一、二天就可以了吧，要看情况。喔，是喔？真的？什麽，讲义？喔，好，我再跟他说。嗯，知道了，谢谢你。」
我实在不能怪系上男生想把他赶出去，他开始养成来我们系馆的习惯也不过一两学期前的事情，竟然就已经拿到依俐学姐的手机号码，而且学姐从以前就是出名的难追，据说已经有两个硕士班的学长败在她手下了，换成我那些同学，搞不好没一个人有胆子去勾搭她。
艾理善挂了电话，走回来我旁边，湿湿凉凉的感觉又回来了，是他把一条冷毛巾敷在我额头上。
「你们助教说她已经帮你去跟教授讲了，还有等你好了要去系办一趟，今天教授上课的讲义放在系办你的信箱，还有你下次上课最好有心理准备，恐怕会被点名。」
惨了……那堂课的教授在系上最有名的两个特点，第一是大刀，第二是很会捉弄人，别的教授在课堂上点人起来都是问问题，只有他点人起来是把那人当成活的教材，我就看过一个大胆翘课的学弟在他的课堂上被点起来，然後教授要全班同学去摸他的头，确认他头皮的肤质、发质，还有染发剂的成分，说明他用的染发剂对於头皮的影响。
心事八成写在脸上了，因为抬起眼就看到艾理善在笑。
「给你一个忠告，还是赶快好起来，下星期乖乖的去上课。」
「这我知道……」
「话又说回来，你怎麽会突然发作的？」
「这我也想知道……」
我唯一能够想到的理由，只有最近的空气品质不好。我甚至不用看到紫爆的消息就能感觉得到，因为我闻得到，空气中含着异味。
艾理善听了我的解释，先是耸耸肩，一副「有吗，我怎麽不觉得」的反应，看得我好想拿什麽东西朝着那个迟钝到家的脑袋丢过去；但三十秒之後，他收了那张令我看了就不爽的表情，再度靠到我旁边，替我重新将冷毛巾敷在额头上。
这个动作令我想起了某件事。
「阿善……」
「什麽事？」
「我上次做给你的肥皂是不是快用完了？我做了新的，就放在桌上，那个用月历包起来的就是了，你回去的时候不要忘记拿。」
原先我们就约好，艾理善要来系馆等我下课，然後一起去吃东西。假如今天没有发作的话，本来是要顺便交给他的；虽然晚饭泡汤，但阿善人都来了，就顺便拿回去也好。
我说完这句话，看到他的脸变了，不是平常我做东西给他时那种很开心的模样，而是在短短的几秒钟当中，扭成一张「怎麽这时候你还讲这些话」的表情。
「小陵。」他的声音比平常低了一阶。是我很少听到的语调：「你知道我在想什麽吗？」
隔着毛巾的阴影，我望着他的脸，看着他的眼睛。回望着我的是一张很认真、几乎可以说是严肃的面孔。
我没有答话，只是盯着他，看到他的嘴唇慢慢张开，直觉地意识到他要跟我说的是很重要的话。
「这是第二次了。是我第二次冲进你的房间，看到你发作倒在地上。」
这我知道。以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但是，那个时候，我们还只是朋友。
他两只眼睛盯在我脸上，用很慢很慢的速度，一个字一个字地继续说话：
「这种事情，不可以再发生第三次。」
我感觉自己被他的严肃给压制住，答话几乎可以说是用挤出来的：「也不是我想要的啊！」
这句话是实话，我可以尽力预防，却没有办法预测自己什麽时候会再发作，就好像人可以做很多预防措施，但不能阻止地震发生，是一样的道理。
艾理善继续盯着我，表情还是一样严肃。
「我知道。」
他说着又往我这边靠近了些，近到我脸上感觉得到他的温度。
「我知道这不是你能决定的事情，所以，我决定了。」
「决定什麽？」
「我决定了，以後绝对不可以再放你一个人没人看管。」
他的表情和目光严肃得令我感到刺眼，然而我没有办法将视线转开，因为他的手抚上我的脸颊，强迫我必须直视他的眼睛，必须听完他的话。
「小陵，毕业之後，我们一起住吧。」
好奇怪，事後想起来，这个场景应该要是很令人小鹿乱撞的，但我当时真的只觉得「假如他跟女生也是用这种态度讲话的话，那难怪每个女生都会被他攻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