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颤抖的指尖,拨出那串早已深深刻进脑海的电话号码。
此刻的心情,说不清、道不明,只知道自己一颗悬着的心在剧烈地跳动。我忐忑不安地等待着电话那头的声音,话筒里拨打中的嘟嘟声,彷佛响了一个世纪。
「喂?」
你的嗓音,既熟悉却又太过陌生。生活磨去了你当年的棱角和坚强,却无端添了一份令人心疼的淡漠与沧桑。相隔五年再听到你的声音,心跳在那瞬间,乱了节拍。
「嗨,纪枫,最近还好吗?」我小心翼翼地说,却不知道我到底在担心些甚麽。
「嗯,很好啊。怎麽了?」僵硬的言辞从你口中脱口而出,胸口涌出的一阵难受昭示着我从不敢正视的感情。是啊,自从大学毕业後,我们便分道扬镳,再也没有联系过;你疏离的语气并无任何不妥,因为,现在我们充其量也只能说是曾经的同窗好友—即使我们从二十年前已经认识,即使,当中我们相伴了十五年。
「是吗,那就好。」同样生硬的回答。
一股尴尬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耳边只有你紊乱的气息和电话线沙沙的杂音。为甚麽,会变成这样?明明,那些年来,我们无话不说、无事不聊,为甚麽现在却是相对无言?
其实,原因,我心知肚明,只是不愿面对罢了。
「⋯⋯唔,对了,我下个月结婚了,你有空来我的喜宴吗?」我只能强颜欢笑,即使明知道你看不见,却硬是挤出一道违心的笑容。
电话那头的你顿了一下,我知道你一定是抿着嘴角在苦笑。「嗯,什麽时候?下个月初我要到加拿大公干两个星期,不知道还赶不赶得上?」
「赶得上赶得上,我是月底设宴耶!啊,对了,你有没有搬家?我把喜帖寄到你家好吗?」十年的虚伪生活,我以为那阳光乐观的面具早已与我融为一体;却才发现,活着不该属於自己的生活,是如此辛苦。
「嗯,没搬家,你尽管寄来好了。对了,我还没恭喜你呢——还是当年的女孩吗?」你淡淡地说道,字里行间没有一点情绪起伏。是什麽事,让你变成了现在的冷淡与漠然?
「对,是她!啊,我到现在也不敢相信她居然喜欢我!」口不对心的话,我想我在这一生也说了不下几万句;却从来没有一次像现在一样,心脏像是被千刀万剐般难受。「你说,我是不是很笨很迟钝?」
我记得,大学那时你常常说我粗神经、迟钝、天然,对感情的事迟迟都不开窍。甚至到後来,你也毫不避讳地问我为什麽不跟和我告白的女生交往。你还记得,我说了什麽吗?
『我的心只属於一个人,而他的心却不属於我。』
其实,我并不迟钝。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你喜欢我。可是⋯⋯
我没有办法,也不忍心,对你作出无法兑现的承诺。
因为,得而复失,永远比从没拥有过来得更痛。
「没什麽啦,你们现在还不是都要结婚了吗?过去的事、蠢不蠢甚麽的,都不重要了。」
我的眼眶瞬间泛红。过去的事,真的都不重要了吗?那麽,那些青葱年华的岁月、那十五年相伴的时光,於你来说,是不是也只是一段可有可无的记忆而已?
也罢。哭泣,又能有什麽用?反正,我是个懦弱的人;反正,是我屈服了在世俗的眼光下;反正,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我自作自受。
「呵呵,说的也是——」突然,远处传来闷闷的撞击声,似乎是什麽重物掉到地上了。「啊!你就不会小心点吗?!」我故作惊讶地向声音的来源大喊,心里却是默默感谢「未婚妻」的「意外」。因为,我已经不知道要如何面对你;因为,我胆小畏缩,选择了再次逃避。
「——抱歉,我要先挂啦,好像出了点事。」我不好意思的说,在心里却不住对自己破口大骂。
程轩,你这个懦夫、胆小鬼。你活该,活该永远只能披着面具做人,活该只能永远将唯一的爱恋藏进永无天日的心房,活该永远得不到幸福。
「没关系,以後再聊吧!」你低声说道,温柔的语气与当年如出一彻。
「嗯,那再聊吧!掰!」
喀嚓。
我近乎慌乱的挂上电话,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顿时夺眶而出。温热的泪水划过冰冷的脸庞,我却无暇抹去纵横交错的泪痕。颤栗的指尖环住桌上的银色项链,缓缓打开心型的吊饰,轻轻抚上相中人微红的脸颊。
依旧色彩鲜艳的照片里,是一名对着镜头微笑的少年;漆黑的双眸中,闪烁着雀跃与柔情。
这颗心,藏着的,是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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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後的高中聚会上,明明知道你不会出席,厌恶着这样的联谊活动的我却带着「未婚妻」赴约。
为甚麽呢?我自己也不清楚。也许是⋯⋯希望在熟悉的气氛下,回忆着你我的过去。又或许是,希望或多或少能打听到你现在的生活吧?
「哟,程轩,好久不见罗!欸,这是嫂子吗?」一打开餐厅包厢的门,几十个高中同学围在一桌聊天。那时的大嗓门体育股长大笑着说道,心中的异样酸楚提醒着我,现在是十年後的今天。
「嗯,她叫周妍慧,我女朋友。」她在一旁大方的微笑,我却心不在焉地扫视着房间的人,试图寻找你不存在的身影。一阵失落涌上心头,我自嘲地轻轻摇头,明知道你已经说工作繁忙、不参加聚会了,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怎麽样。
几个小时的聚会并不尽兴,长期黏在脸上的虚假笑容使我的脸部肌肉快要硬化了。我牵着她的手回家,却失神地想着假如现在我牵着的是你的手、回的是你我的家,我大概会觉得很幸福吧。
「⋯⋯轩,程轩!你没事吧?是不是刚刚喝多了?」
「没事,就是有点累。」我敷衍地回答,脑海里却一直想着刚才从别人口中打听到关於你的现状。
那时候最爱管闲事的副班长告诉我,你还是单身,说是因为不愿跟不是真心喜欢的人共度一生;你现在在一家大企业的人事部工作,还是一名网络作家。
我问他,知道你的笔名吗?
看到我近乎哀求的眼神,他吓了一跳,却无奈地摇头。
也对,我怎能妄想像以前一样,知道彼此的全部呢。
我们,早就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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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开家里的大门,城市里罕见的皎洁月光照亮了昏暗的客厅的一隅。一阵钝痛无故从心口蔓延,我转身锁上大门,拖着踉跄的脚步瘫倒在沙发上。
「轩?你怎麽了?从刚才开始好像已经不太对劲,你没事吧?」她紧张地问,胃酸却在听到她声音的瞬间涌上我的喉咙,沿着食道灼烧着我可恨的嘴。
「没甚麽,可能是刚刚⋯⋯有点喝多了吧⋯⋯」我胡乱地扯谎,痛苦地皱起眉。「不用担心我了,你先预备睡觉吧。」
「哦,那好吧⋯⋯有什麽不舒服的要叫我啊!」
身体,其实没有不舒服的地方;心,却依旧在淌血。
七年的旧伤,甚麽时候才会癒合?
虽然令人痛不欲生,可我却希望它永远不要痊癒。
因为似乎唯有这样,才能留住你曾在我的生活中,存在过的最後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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呐,我问你。
你是什麽时候喜欢上我的?
我吗。已经⋯⋯记不清楚了。
小时候朦胧的好感,直到情窦初开时的酸甜爱恋⋯⋯爱情的种子,怕是早已埋下了。
只是,那本来鲜甜的果实,将永远无人采摘。
最初意识到对你的好感,大概是高中的时候吧?
曾几何时,每次你的脸映进我的视线里,我的心都会不受控制地开始乱跳。
我想,高中的毕业旅行,卧室里的那场枕头大战,是我们那些岁月中最甜蜜的回忆吧。
犹记得,我们在联手打败了同房的室友後,双双笑倒在床上时,你泛红的脸上灿烂如花的笑靥。
心脏,漏了一拍。
我想,这就是所谓的「小鹿乱撞」吗?
醍醐灌顶。
⋯⋯原来,这就是恋爱。
⋯⋯原来,暗恋的感觉,是如此甜蜜却又带点酸涩的啊。
⋯⋯原来,那模糊的情愫,它的名字,唤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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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来,在得知你跟我报读了同一间大学,我已经不知道怎麽办了。
心中的爱意叫嚣着要破土而出,而我却明白了这份爱恋是不容於世的。
但明白了又如何?
我依旧沉醉在你深邃的眼瞳里,温柔的细语中,直到粉身碎骨,直至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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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间,我迷失在单恋的漩涡里——
想要永远执着你的手走过一生,想要永远待在你身边。
却又担心,万一你不喜欢我呢?只把我当成好兄弟?如果让你知道我的心里藏着这样见不得光的异样情感,你会不会跟我断绝往来?
——不,不可以,我受不了了。
我才发现,我已经离不开你了。
也许,作为你的好兄弟,我可以一辈子都陪伴着你⋯⋯?
心里最後的希冀,被我小心翼翼地呵护着。
这份爱恋,我仍旧不敢告诉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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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有一天,我母亲在报导着美国通过同性婚姻合法化的电视机面前,骂了一句「变态」。
绯色的梦,瞬间破碎,灰飞烟灭。
不安与恐惧,渐渐蚕食着我。
我开始疯狂地搜寻有关同性恋的资料,知道了喜欢上同为男孩的你,并不是病态的、并不是应该感到羞耻的。
但是,也知道了这是世俗所难以接受的。
说出来,无疑於被宣判死刑。
我迷茫过,也挣扎过。
可我最後还是选择了逃避。
你知道吗?
其实在我阳光健气的外壳之下,藏着一个懦弱至极的人。
我很害怕。我怕这一切都仅仅是我的一厢情愿,我怕你知道後我便会失去与你在一起的资格。
我也怕,惧怕着俗世和父母的眼光。彷佛能够看穿我的伪装,将那些「肮脏」的情谊赤裸裸地暴露出来。
自私,胆小,畏缩。这才是真正的我。
从那刻起,我便知道,这场初恋,是注定不会有结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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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学会了伪装,学会了披着面具做人。
当我察觉到,你也许也对我抱着不可告人的感情後,我的内心不是以简单的震惊所能形容的。
可即使知道了,又能怎样?
跟你告白吗?说「我爱你」吗?
爱,不仅仅是一种感情,还是一辈子的承诺。
这个诺言,我给不起。
得而复失,比从未拥有痛苦。
若我看见你因为我而心痛的模样,恐怕想要杀了自己一千遍泄恨吧。
所以,绝对不能告诉你。
听说,爱是卑微到尘埃里,只为了换你一抹笑容。
那麽,心的痛楚,就由我来承受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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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飞逝,转眼我们都快要大学毕业了。
机缘巧合下,我从别人口中得知一个大二的学妹喜欢我。
我的演技早已是炉火纯青,要我扮演一个终於鼓起勇气向心仪女孩告白的男生,根本毫无难度。
也许我这样真的很渣——明明两情相悦,却为了外界的眼光而故意找一个自己不爱的女孩交往、甚至是结婚。
但一想到向你坦白後,该怎样面对你和我父母,我还是退缩了。
向她告白、交往,然後继续苟且偷生吧。
所以当你在天台撞见我的「表演」时,我顿时手足无措;却又很没出息地希望你告诉我你的真心。
但你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瞳孔中流转的失望、痛苦和不甘,使「我爱你」几个字几乎要脱口而出。
「不打扰你们了,再见。」
你黯然离去的背影,孤独得令人心疼。
後来,在跟她吃完晚饭後回到宿舍,听见你在房间里用力捶墙的声响、装作无事却苦苦忍着对我的爱意,我後悔了。
我在心里狠狠唾弃自己、咒骂自己。
可後悔,有用吗?
没有。从那瞬间开始,我们注定分道扬镳。
纪枫,你知道吗?这些年来,我一直都爱着你啊。
不。毕竟,我身为戏剧社台柱,可不是浪得虚名的。
⋯⋯对不起,终究是我负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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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垂。
深夜的「不夜城」,似乎也经已入睡。
在静谧的夜里,只有冷冽的月光伴着我的孤独。
抬头凝望远方的月亮,过去的种种一下子涌上心头——快乐的、兴奋的、雀跃的;悲伤的、落寞的、疲惫的——一切一切的回忆中,都有着你的身影。
你温柔的指尖,也彷佛只近在咫尺——
我伸出颤抖的手,尝试抓着令我眷恋的温度;你却在指尖相碰的一刻,融化在夜色之中。
——这个你,只是记忆的幻影罢了。
真正的你,早已逝去。
手,无力地垂下。
我像个脆弱的婴儿般将身体卷缩成一团,嚎啕大哭起来。
冰冷死寂的家里,只回荡着我悲凄的抽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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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遇见,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错了?
可是,我从来都不後悔。
遇见你,是我此生最幸运的事。
只不过⋯⋯能真正让你幸福的人,不会是我。所以,我不能自私地奢求你给我幸福。
还记得我们当年在高中的英国文学课上,嘲笑着即使爱人死去却仍总是以笑脸迎人的「疯子」哈姆雷特吗?
强颜欢笑,原来真的很累。
你⋯⋯还会像那年一样,在我累了的时候,默默的将你温暖可靠的肩膀借给我吗?
算了。胡思乱想了那麽多,这个故事的结局也只能是悲剧。
二十年的牵绊,终究还是敌不过现实吗。
可是我想,我大概已经再没有资格对你说,我爱你。
纪枫。
对不起。
下辈子,请你忘记我吧。
记得,一定要幸福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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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如胶似漆的两人,如今已成形同陌路的故人。
营营役役了几十年,身边的人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却始终没有人能填满两颗空虚的心、没有人能融化两颗冰封的心。
世间情,最苦的不是相思之情,而是不被世人允许的两情相悦。
只能默默在心里祝福着对方,却永远也不知道,自己才是对方早已错过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