喘。
凤信越过欧式花坛，跑向那间教室，在接近後门时，放慢脚步，弯下腰，轻轻推开门，她暗骂一声，果然老天爷不会允诺她愚昧的期盼。她期盼一推开门，只有一两个同学，老师都还没来，甚至时间是上课前的前二十分钟。但那只是她的妄想。同学们早就到了，教室几乎都坐满了，而课堂早就开始三分之一了。
她迟到了。赶紧找空位，但绝佳位子都被抢光了，只剩前方有着明显的一块空缺。她往前移动，期间引来不少人的注目，不过大家也都见怪不怪，迟到太稀松平常了，很快便又回到因早起而有的静默状态。还没啥醒。
凤信来到第一排，看见桌面的左边有个棕色包包与一件折叠整齐的外套，但位置上是空的。她落坐在长桌的最右边。左右张望，发现玛融坐在很棒的後排位置，她在那儿对凤信笑。
「笑屁？」凤信皱眉用唇语说道。
玛融耸耸肩。她那表情让凤信气得牙痒痒。
「你个叛徒！害我迟到。」凤信继续唇语，有些激动，「怎没打给我？」
但可能因为太长了，玛融有点没跟上，她回凤信一个张大嘴巴的疑惑表情。
凤信比了一个数字六直立在耳边。「电话！」
「电话怎麽了吗？」一个声音放大在凤信耳边，她吓得急转头。
吓！妈啊！未察觉老师已经走到她桌边。
「没、没啊…呃！同学你…！」凤信随口否认，待她看清那位站她桌前的人时，伸手直指着他，睁大眼。他是昨天一起探勘ＬＬ３０１的那个男生。不过，现在的他穿着跟昨天不同，她一时认不清。他穿着淡蓝色的衬衫，米色裤子，袖口卷起，左手腕上带着银色金属表，手指上有着粉笔的灰白痕迹。带着眼镜的脸上有着严肃的表情。但眼睛透着一丝戏谑。
「同学。」因为他站着，而凤信坐着，所以眼睛是往下看，有种高高在上的感觉，他说道，「既然已经迟到了，那至少要好好听课喔。」
班上角落有些笑声。凤信垂下眼，点点头。
老师回到黑板前，课堂继续，凤信愣愣地望着他。整堂课也没听进多少。下课钟响，她才注意到她隔壁的棕色方形包的主人都没有回来。是不是掉到马桶里了？
「刚没点到名的同学，来这里补点。」钟响，老师朝突然间活络起来的学生们喊道，手上挥着一份纸本点名簿。
後方，几个害羞学妹手牵手，脚黏脚来到讲桌前。凤信看她们与老师说了几句话後，像是老师说了什麽话，逗弄几个女孩绽出甜笑。好饿。睡晚了，迟到了，早餐也没吃。凤信回过头看玛融，想找她一起去买东西吃，结果玛融那家伙居然趴下来睡了。算了。她摸摸口袋找零钱，想去走廊转角的贩卖机前买瓶麦香。眼角感觉到左边有人入座。
总算成功离开缠人的马桶君了吗？凤信偷笑。
「同学。」左边传来一声轻唤。
「我刚刚都没认真听课喔，要问上课内容的话，就…」凤信转头一看，是老师凝结的面孔。
「我要问的不是上课内容，你要不要补点名？」最後几个字说得有点咬牙切齿。
凤信怯怯地点头。老师不耐地问名字。
「日语四Ａ，凤信…。」
「原来你刚刚都没在听啊。嗯？凤信同学。」老师在名单上找到她，拿着笔在上头不知道记了些什麽。
「我、我不知道。麦香找我。掰。」
奔出教室，站在贩卖机前，喝着铝箔包饮料，身後充满下课後的人潮，人来人往。
「你不是说麦香找你吗？干嘛喝番茄汁？」
「噗滋！你要吓我几次？」凤信吓得喷出饮料，转头看来人，是老师，他将银币推进孔道，抬手按了一瓶查理王。
「不用你管。」凤信用力吸番茄汁。
她像是想到什麽，猛地回头，「你不是学生吗？怎麽变成老师了？」
「嗯？」老师微仰头喝茶，瞥见仰头看他的她。「你自己误解的啊。」
「那我叫你同学的时候，你怎没阻止我？是你害我误解的！」
「嗯…不知不觉就那样了。」
「什麽？什麽叫作不知不…」凤信放开番茄汁，正要开始反攻老师，却被手中的东西给分心，她立刻大叫，「扁掉了！」
她将铝箔包凑到老师脸前(下巴处)，「你看！」
一根细小的透明吸管插在红色的铝箔包里，它的头扁了。老师视线的焦距从扁头吸管拉远到站在他身前的女孩脸上。
凤信的表情变得哀怨，「我已经很努力在戒掉这个习惯了！唉呦…。你笑什麽？」
「…为什麽要戒掉？这有什麽好戒的？」老师笑得胸口微微震动。
「都玛融啦！她…」凤信抬头看老师，此时才认真看他脸上的表情。那双眼在灿笑。
「你笑的时候，好奇怪！」凤信侧着头看他。
「你才奇怪！在室内穿雨衣，拉着陌生人乱跑，还有只因为咬扁吸管就哀嚎。」
「齁！都说了那是因为我懒得脱掉，拉着你跑是救你耶，看你呆愣在那边…。还有，吸管是因为跟玛融的打赌啦！」
上课钟响。打断他俩一来一往的你才奇怪。
「走吧。」他说道。语调很轻，凤信抬头看他，她不自觉地肃然点头。他脚跟一旋，往教室走去，他的步伐很慢，凤信走在他身边，两人身边有走动的人，与他们擦身而过，也尚有聚集在走廊几处聊天玩耍的两三人。
他们经过後门，走到教室前门口，老师侧身让凤信先进去。学生们尚在做各自的事，聊天与睡觉。凤信滑进座位，下意识地抬头要看讲台，发觉到一抹身影越过她的视线，来到她左边。
老师站在她长桌前，拉开那个棕色包包。
凤信睁大双眼，急站起来，倾身向左，啪地按在棕色包包上，压住老师那双在包里翻找东西的手。
「你怎麽翻人东西呢！？」音调很高，不过没有人听见，因为班上仍一片混乱，而他一点都不管，反而在翻别人包包。
老师抬起眼，对上凤信的。不到几秒他便明白，叹口气，「你又独自误解什麽了？」
「这包包的主人还没回来，从上一堂开始就没回来…掉到马桶里了吧？我不知道…便秘或者宿醉了…。」
「他回来了。」老师回答，凤信看向门口寻找，他不管她，接着说，「上一堂的一开始他就在了，他没有便秘或宿醉，也没掉进马桶里。」
「蛤？他人在哪？」
「在这里。我就是这包包的主人。」
凤信恍然大悟，接着尴尬地笑说原来这包包是你的啊。
「是啊。」老师露出冷笑，接着抬眼望向全班，「好罗！同学们！上课罗！」
「我现在把这个发下去。」老师走到坐在教室最旁边的学生前，给他一叠像明信片一样的东西，「每个人拿一张。刚刚我们已经上过字母了，等一下我们来稍微应用一下…。後面的那个粉红衣的男同学起来罗，不要再睡了。」
凤信拿了一张後，将剩下的往後方传下去，那长方形的小卡有一些厚度，拿起来很舒服，上头有简单可爱的图画，色彩鲜艳，画面左上方有一个单字。
凤信看着手上的卡，上头有一个小男孩。
老师再次回到讲台前，指着投影布幕上的字母表，带着学生念一遍。期间讲了两三个笑话。班上同学在听完笑话後哈哈大笑。凤信趴在桌上画画。她的笔记本上有两三个汉堡。她又在汉堡上方画了几个往右上飘的Ｚ。
「那Ｇ呢？」老师询问，「有人拿到Ｇ开头的单字吗？」
凤信因为一小段静默打断了她的神游。她抬起头查看。
老师又再问一次。凤信低头看自己的小卡。妈啊。就我啊。她悄悄地把小卡推进笔记本与桌面之间的空隙。眼睛左飘右飘。应该也有别人拿到Ｇ开头的吧？果然，教室右後方有个好孩子举起手。
「喔！」老师一望过去，同学们也纷纷转头看那位举手的好孩子。
在那位好孩子念完之後，凤信整个心情已放松到不知道放到哪儿去了，她再度趴下来。其实不是她不要念，只是她课都没在听，她根本不知道该怎麽念。她眼睛半闭。耳边等着老师喊下一个字母。
「还有呢？」想不到老师继续问，眸光巡视整个班上，「Ｇ开头的单字。」
老师看向凤信，「凤信同学。」
凤信惊到整个身体都震动一下，她挺直背。「蛤？！」
「你拿到什麽单字？」
凤信往前倾用手肘压住桌面，她注视老师的眼睛，说得气不喘，色不变。「Ｙ开头的。」
「你的单字卡呢？」
凤信露出『你为何要这样阴我？』的表情。她低下头，缓慢地，很缓慢地从笔记本下拿出她的单字卡。老师靠过来看。
「是Ｇ开头的嘛！」他开心地说，带着看好戏的心情，「来！念念看！」
「呃…嘎、嘎孔？」凤信瞪着图卡上那笑得很开心的小男孩，试着念出男孩左上方的单字garçon。
「那个Ｃ下面有一个小尾巴，是软音符，加了这一个後，念Ｓ的音。」老师微笑道，「所以要怎麽念？」
「嘎…宋？」
老师点点头，将这单字写在黑板上，念了一遍，「garçon，是男孩的意思。」
班上零零落落传来“嘎宋”。其中因为团结所以音量听起来较为大声的是来自几个学妹。老师看着全班，然後视线落在凤信身上，对她露出一个小表情——嘴角微扬，眼里有恶作剧得逞的光辉。凤信无视，面无表情跟着其他人一起念“嘎宋”。好来遮掩那来自她肚里与心里的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