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同学,待会发下去的是校庆邀请卡。由於是五十周年校庆,因此将会举办一系列活动......」
简单来说,就是希望大家带着父母共度欢乐的假日,也因为是五十周年,所以摊位都是由外包厂商负责,学生只要配合校内活动就好。
但父母那几天一定没办法抽空来,毕竟还要上班。
就连国小毕业典礼都没来了,更何况是区区一个校庆呢,像是在自嘲似的,心里不禁为此感叹起来。
算了还是将邀请卡带回去吧,至少表示点诚意,倘若真的不来,心里也会比较好受点。
只是当邀请卡传到林皓昇那里,就停止往後传的动作了。
林皓昇似乎在想些什麽,一直到我拍他肩,他才像是回过神来,将邀请卡往後传。
我接着传下去,然後如往常好奇的问林皓昇,「你父母会来吗?」
每次和他聊天,林皓昇都不曾轻易提起过他的家人。
而我也从来没发觉他的不对劲,丝毫都没有。
如果可以,我绝对不会过问,因为那是他心中永远都无法抚平的伤口。
「我、我父母不会来,不过我阿嬷会来。」
林皓昇越讲越小声,像是个做错事的小朋友被抓到一样难堪。
「嗯、我父母应该也不会来。」感觉到气氛有微妙的变化,我有些尴尬的说。
虽然不知道为什麽,但总觉得好像对他有点不好意思。
在补习班的路上,我跟平常一样跟林皓昇聊着许多奇怪的话题。
「其实我不太喜欢这种要家长来学校的活动。」
我走在林皓昇身边,想要向他吐露心事。
但他却沉默不语,眼神闪过一丝冷漠的情绪,继续平稳地走着。
「欸你怎麽都不说话啊?」见他迟迟不开口,我戳了戳他的腰际。
「没事啦,我也不喜欢。」他低着头,说完依旧保持沉默。
平常戳他的腰际,他都会反射性缩一下,有时还会指责我的行为不对。
但此时在我身旁的林皓昇,好奇怪。
「有什麽心事吗?如果有的话,你可以说出来呀,也许会比较好受点。」
我有些不舍的看着他,并且扯开笑容希望他能恢复朝气,不要再愁眉苦脸的。
林皓昇半信半疑的看着我,反覆几次欲言又止模样,直到我终於受不了他这个状态。
「有心事就直说吧,既然和好了,就代表我们回到以前的相处模式啦,你肯说我就肯听。」
只是後来我才明白,有些事即使说出口了,并不代表心中的石头将会就此放下。
那些记忆仍旧日以继夜的反覆折腾着,它始终是个无法抹灭的存在。
於是选择隐藏记忆,也许是在逃避,但换个角度看待,却是种保护自我的行为。
很多事情,是无法判断清楚的。
「之所以对这个话题敏感,不是因为我父母没空,而是他们根本就不会来。」
沉默良久,林皓昇才缓缓说出他的种种遭遇。
我则静静的听他继续说,从他眼神流露出的冷漠,似乎比方才又更多了些。
「我父亲在我八岁的时候,发生意外过世了。」
闻言,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男孩,语无伦次的问着,母亲呢。
但一切像是触碰到不该触碰的禁地,林皓昇先是冷笑一番,似乎在他眼里对於母亲两个字,只有数不尽的憎恨。
「她不配当我妈,当她死了吧。」语毕,他敛下眼,双手紧握拳头,将此刻所有复杂的情绪转为悲愤。
原来在我面前正努力压抑着情绪的他,在年幼时竟默默承受了那麽多痛苦的回忆,而我却从来都没听说。
好想给他一个拥抱。
後来我们没去补习班,那段时间都待在小公园听他把话说完。
「我爸过世不到半年,有天放学回家,我听见她跟我阿嬷在说话,她说她没办法每天都过着一成不变的生活。虽然丈夫去世了,但她还年轻,更理所当然的不能带着一个小孩到处奔波,省得被说闲话。」
我凝视着他,目光透露出的不是同情,而是打从心底的感到心疼。
「那时候以为我阿嬷应该会说些挽留她的好话,希望她不要离开,」
林皓昇轻笑,伴随着欲哭无泪情绪,自嘲的说,「可惜并没有。」
直到这一刻,我彻底明了他是真心感到绝望,才没有哭出来的。
或许真正的创伤,并不会让你哭着说出来。
而是想哭却挤不出眼泪来,甚至能够一副事不关己的,如同在说别人的故事一样轻松。
「我阿嬷也认为她还年轻,留着只是在耽误她的青春,这样对她一点都不公平。她并不希望这样断送了一个女人的青春。」
一股酸楚才刚涌上,他接着说,「那麽她们有想过我的感受吗?一个父亲已经过世,就连母亲也要离开的小孩,他才八岁,她们都没想过他心里的感受吗?」
林皓昇低吼,语气不如刚才平静,「她们从来都没有。」
七个字,足以让一个孩子失去对大人的信任。
倏地,不经想起林皓昇种种快乐的笑颜,究竟是看破多少事实才能表露的坦然自在呢。
好似所有事情他都不曾经历过。
「还记得那时我立刻冲上前,拜托她不要走,不要丢下我,甚至一度哭着求她乾脆带我走。」从他的脸上,已经看不见丝毫情感了,「可是她不肯,硬是把我甩开,要我以後跟着阿嬷一起生活,当作她已经跟我爸一样死了。」
我对上他的眼眸,心想着怎麽会有如此狠心的母亲呢。
从他的眼里,仅有绝望和愤怒包覆着,其余带有情感的情绪都被排除在外。
假如人没有心,是不是就不会有过多的情绪能够生气、哭闹,甚至是流泪。
如果说时间是条渡人的河,那麽必须付出多少代价,才能获得对自我的释怀呢,我不禁暗忖着。
「对不起!让你想起这些不好的回忆。」
我轻点一下他的肩,用着极温柔的口吻说着,试图想抚平那些伤口,可惜我好像做不到。
太近的距离,太遥远的你。
是我还不够了解你。
「别说对不起,我讨厌听对不起。」
他的双眸像是个无底洞,隔了一层神秘的面纱,好似看清,却依然看不清。
或许,这才是最原本的他。
「我妈离开後,每当阿嬷对我感到愧疚时,就会对我说对不起。可笑的是,难道一句对不起,就能挽回所有发生的事吗?」
不行,永远都不行。
也许人们只为了减少心里的亏欠,才会自以为说几句对不起就能得到谅解。
但对於一个八岁的孩子而言,他所受到的伤害并不会因看似有心却无意的道歉而获得重生。
反倒被赤裸裸且不争的事实备受折腾。
「我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在得知有关他的童年往事之後,脑海却浮现一个令人难以启齿的问题。
林皓昇随意的点了头,示意我继续说。
如果有天我离开了,你会怎麽样?
缓缓地,一个字一个字缓缓吐出。
「我不希望你离开。」
此刻内心掀起一波波涟漪,说真的我很感动。
「那如果我真的离开了,你会来找我吗?」我试问,却迫切想得到他的回答。
「可能会,」
望进林皓昇那深不可测的黑眸,好像又更深陷一步了呢。
「也可能不会。」
最後那双迷人的眼眸不带一丝波澜起伏的向我说出了最真实的回覆。
於是用尽剩余的力气,尴尬的乾笑几声,便匆匆结束了这个话题。
可能会,也可能不会。
原来这才是我们之间真正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