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表示想去名扬四海的芳茗楼瞧瞧,而正好那处步行便可到达,於是三人一路向其行,一路聊天。
说书人名叫杨三,为了方便,所以唤他杨大哥。
藉杨大哥的话语中,花回雪得知,这一年里京城变动颇大。
首先,在那次战役里,穆酩被生擒,而後斩首示众。皇军放出这消息後,叛军可谓群龙无首,乱了一半,於是大大利於扫荡行动,剩下抵死反抗的军队,也没什麽好下场,约在三个月後,就被全数歼灭。另外,由於许家参与叛乱,最终也只得落得抄家的下场。
而立下功劳的花大将军,却在此时提出辞呈,愿与妻子平淡度过晚年。圣上虽不舍,却没有执意挽留,最终拨了许多赏赐,并诺其永远为晔显护国大将军。
至於轩王与花妃,自被认为是不幸殉情,成为京中一段凄美故事。
「轩王府的家眷奴仆呢?如何处置?」
「自然是遣散罗!不过也真是奇了,府中有一蔡氏,却不见了踪迹。有人说她随轩王去了,也不知是真是假。」
花回雪立刻将目光投向御千影。两人对视几秒後,不约而同浅浅笑了。
──晓芊应该和决,在某个地方快乐地活着吧。她不信晓芊那样的人,会轻易消失、轻易不见。
杨大哥笑了笑。「说到这,咱们晔显真多痴情种子。花将军与蓝夫人、轩王夫妻,还有烽王殿下……」
「烽王殿下?」
「是啊,听说殿下有位儿时玩伴,後来入了府,封为雪妃,两人情投意合,恩爱非常。可惜那雪妃身子弱,足不出府,从没人见过其美貌。」他叹气。「後来,她久病缠身,不幸过世。而殿下,月月替她题一首诗,不肯忘掉这分情。」
谈天彷佛能缩短路程,很快的,芳茗楼到了。
仍是一室琳琅、百般奢华的模样,花回雪站在这,却觉得好不真实。
她和晓芊离开了,这儿仍矗立着,好似从来没变过,犹如时光错置。
钱忠薪那浑蛋,可会偷偷感到孤独?还是她多想了呢?
「雪。」御千影彷佛察觉那份小心思,不着痕迹搂住她。「我在这里。不管别处怎麽样了,我都在这。」
「我知道。有你真好。」她嘴角勾起浅弧,「走吧。」
看见客人,小二立刻摆出千篇一律的招牌笑容,一边招呼一边领他们到空位上。
「杨大哥,这段路上多谢你,这顿就让我们请吧。」
闻言,杨三先是推辞几句,而後还是同意了。「不过,我还是去隔壁桌好了。」
「怎麽了?」
他嘿嘿笑两声。「我怎麽好意思打扰新婚小俩口?方才在店门口,你们那拥抱,煞是折腾我这老头啊!」
女子听了这调侃,脸蛋变成了樱花般的粉红,对这玩笑很是害羞;反观男子,非但接受度极高,还坏心地调笑道:「娘子,那我们可要努力点,别白费了杨大哥的心意啊。」说着,状似饿虎扑羊般往其而去,惹得她娇呼连连。
杨三赶紧退场了……他眼疼,他心酸啊!
芳茗楼上菜的速度如记忆中的快,而且口味好像还比以前更吸引人,说不定换了新的掌厨人,让人差点没把舌头吞下肚。
感谢杨三识趣,花、御两人更加不害臊地笑闹,饭间时不时传来诸如此类的话语:
「我替你夹菜吧。」花回雪如是说,并伸出手往饭桌构。
「娘子,不必勉强。就算你没有贤妻良母的特质,为夫也不会介意的。让我来吧?」
「不要!我突然觉得,给你盛菜,好像显得我是宠物一样……」
那你为什麽要帮我盛?敢情你把我当宠物了?
不过,这样也没什麽不好。回雪的第一个宠物,听起来不错。
接过了装满食物、快满出来的碗,他露出浅浅笑意,夹起一块肉,文雅放入嘴中。「唔……这道腌肉有些辛,你还是别吃了。」她不吃辣的。
「可是看上去好香啊!不然,一点点就好!」花回雪抬头,一使力,竟往御千影的筷子袭击而去!
她成功抢过那儿的肉,然而,对她来说,吃辣果然还是太逞强。「咳咳咳咳!」
「就叫你别吃!」他虽是责骂的话语,里面却隐含无比焦急。他迅速斟了杯茶,轻轻吹了几下,小心翼翼递给不停咳嗽的妻子。
「谢谢。」花回雪咕噜咕噜的一饮而尽,心底泛起一抹甜。
她只吃一些些,其实不那麽严重的。
可他仍是毫不怠慢,生怕她不舒服。
她浮夸地说道:「得夫如此,夫复何求?」
「……」
这当儿,花回雪好似感应到什麽般,抬起头来。
然後,愣住。
他俩动作轻巧,十分低调,丝毫不引人注目,客人们都没发现……就她瞧见了。
越过千影的肩头,往上看,二楼厢房口,出现了一对身影。那曾经是她最熟悉的,她每每夜里最不能忘的……
雪白色帘子半开,男人扶着妻子,正要走出。
女人微微一笑,略施粉黛的脸庞虽不像年轻少女带有青春之感,却流露难以言喻的魅力。
他似乎正说着些什麽,由於距离太远,花回雪听不清,却能猜到那醇厚的声线,如何的安稳,让人不由自主想要依赖。
爹,娘。
她霎时红了眼眶。一股酸涩由鼻间直冲脑门,使她的眼泪越发加剧地滚落。
御千影先是一吓,伸手抹去那晶莹珍珠,接着依她视线转向了男女站立的彼处。
他顿时明了。没说什麽,只是更用力握紧那双小手。
「爹,娘……」乾乾的、小声地吐出这句话,喉咙便无比灼痛,好似费尽浑身力气。
将军府的花回雪已经死了,现在存於这世上的,只有月宫中的花仙。
上头的蓝樱不会听见这声呼唤,可她却鬼使神差地侧过脸,对上了花回雪颤抖的视线。
然後,轻轻笑了。
片刻後,又别过视线,把注意力放回丈夫身上。
──怎会朝着我笑呢?难道……不,易容後的面貌,娘亲认不出的。
花回雪不知道,蓝樱那时是这麽想的:
『那女孩有个好夫君,懂得在她难过时,替她拭泪。若雪儿和千影还在,应也是这个样子吧?』
★★★
夕阳西斜,朦胧的好不真切。
在这城里转几圈,回忆完,他们於是向杨三告别,并予他一块玉佩,做为酬劳。
花、御两人正慢慢地往龙岳客栈而去。
两人肩并肩,牵着手,漫步在一片橙色光晕里,眉宇被润得温柔。
花回雪仰头,嗤嗤笑出声。「回到这儿,初时我有种返乡之感。」说来也奇,她想起了贺知章的《回乡偶书》。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催。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接着,我听见那些认识的人们,後来过得如何。晓芊消失、许家衰败、爹娘退隐……这时,我忽然有些惆怅。这里真是我家乡麽?我好像有些陌生……」
「最後我看见了爹娘。我这才发现,是的,这里是我生活过的地方。就算不断发生的事情,覆盖了我留下的痕迹,但它们终究存在。千影,知道麽,对上娘亲眸子的刹那,我只感觉,思念一瞬间冲破堤防,泛滥成灾。」
「我以後不能再当晔显的花回雪了。但她还是存在。」那一声绵长轻叹里,蕴含着思念,及放下。她指指自己心口,「在这里。还有那些爱我之人的心中。」
御千影停下脚步,凝视着她。
他跟回雪不一样。回雪念旧,不肯忘记这里一分一毫;他则重视眼前的珍贵,对於过去,只保留深刻的那几分记忆。
不过,他会陪她。
「嗯,我也会记得她。那个有着小聪明、平日看上去有些笨、轩王最爱的花回雪。」他低头,双手环住花回雪的腰。「不过,更重要的,是现在的你。」
「回雪,我很爱你。」
「这个,我说……怎麽忽然……」她羞红了脸,「我们是在路上,一旁有人呢……」
「有人怎麽了?有人,你就不让我宠了?」他皱眉,噘嘴的模样竟有几分撒娇。
「……」这不是千影,不是。
「记住我的话。」御千影弯下身子,吻上她唇瓣。「我爱你。」
一片柔情之中,女子似乎也喃喃道了一句话。
『既然如此,我也只好勉强爱你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