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当陈昱宁回到家时，发现玄关摆着两双熟悉的鞋，里面一片灯火通明。陈父和陈母两人坐在客厅，有说有笑，相较之下，她却高兴不起来，而是沉着一张脸走到他们面前，冷冷地问了句：「这是怎麽回事？」
听到声音，陈母先是惊讶地回头，接着和蔼地笑了，「你回来啦？怎麽不出点声？今天我跟你爸难得向公司请了早退，想说带你一块吃顿大餐，当作庆祝。」
「庆祝？」她眯起眼，狐疑地问：「所以，是你们做的？」
在看完分发结果後，陈昱宁原以为是自己哪里弄错了，还特意检查了遍准考证号码及学生姓名，几番核对後，确认资料无误，於是她将矛头转向陈父和陈母，怀疑是不是他们从中动了手脚。
陈昱宁就觉得奇怪，选填志愿期间，两人一点表示也没有，她愈想愈慌，最後只能拚命说服自己大概是工作繁忙，一时疏忽才忘了，别想太多，孰料事情的真相竟会是如此。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麽。」陈母别开视线，心虚地回答道：「别在这里磨蹭了，赶紧收拾东西准备出门。这都六点半了，我跟餐厅预约的时间是七点，再不快点会迟到。」
「预约？迟到？」她大笑起来，「既然你都安排好这一切，又怎麽会不晓得我在说什麽？我看你根本就是故意在装傻，实话实说，是不是你们背着我擅自更改了志愿序？」
「别说得那麽难听！是谁先背着谁还说不清楚……」陈母气得连忙反驳道，但很快地，她便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
不出所料，就在陈母说完话的刹那，陈昱宁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她绷着脸，不敢置信道：「……真的是你们？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把第一志愿加上去？你们就这麽希望我去读吗？」
「不是的，昱宁，你听我说，我们是为了你好……」察觉到陈昱宁的情绪濒临爆发边缘，陈母着急地拉起她的手，安抚着，「你仔细想想，唯有在竞争激烈的环境才能提升自身实力，将来进一流大学的机会自然也变高不少……」
「我从来就没说我想进一流大学！」甩开陈母的手，她撕心裂肺地吼道：「我不过是想逃离现下的生活，你们为何要不断逼我？说什麽为我好，都只是表面，讲难听点，谁不知道你跟爸是因为面子，我的女儿读了第一志愿，多好、多骄傲！」
啪！
瞬时间，一道清脆响亮的巴掌声贯彻整个客厅，不仅陈昱宁呆了，就连身旁的陈母也看傻了眼。她呆呆地摸着红肿的脸颊，然後抬起头，陈父震怒的面孔就这麽落入眼底。
「闹够了没？怎麽说她都是你妈，放尊重点。」他的语气不带一丝温度，却挟着庞大的压迫感，不容反抗，「另外，擅自更改你的志愿序是我提的主意，你若有其他不满大可直接冲着我来，不必把气都出在你妈身上。」
她没有说话，只是恨恨地瞪向他，浑身颤抖。
陈昱宁最不敢招惹的人便是陈父了，平时话不多，总是毫无表情，可一旦动起怒来却相当骇人。她曾经见过一次，那时她还小，父亲为了一场擦撞纠纷跟对方争论，後来那人吓得赶紧跑回车上，迅速逃离现场。
除此之外，陈昱宁畏惧陈父还有个原因，那就是她实在猜不透他的心思，她无法确定陈父当下到底是喜是怒，故平日里她能避开交谈就尽量避开交谈，免得自找麻烦。
沉默良久，陈父歛下眼，缓缓开口：「这次的事，无论你要怎麽想都行，或许在方法上有些不恰当，但我跟你妈的立意点确实是为了你好。」
「可是我不快乐啊！」她哭喊。
陈父没有回应，而是转过身，刻意回避她的目光。
望着父亲离去的背影，陈昱宁握紧拳头，在心底暗自发誓，她绝不会再让眼前这两人对她怀有任何期待，一丝一毫都不可以，她要彻底改变，过着不受他人拘束的生活。
那是陈昱宁的向往，亦是她多年来的愿望。
从那之後，陈昱宁拒绝读书，她厌恶极了课本，发新书那当天，若不是班上同学及时阻拦，她差点就要将刚拿到的书全扔进回收箱。不仅如此，她甚至开始会跷课，有时乾脆连学校都不去了，成天就待在房间里滑手机。
对此，陈母既生气又担心，劝也劝过了、骂也骂过了、打也打过了，依旧无效，於是她转而向丈夫求助，但陈父却迟迟没有表示，仅是淡然地看着陈昱宁的转变，并默默接受。
如今的自己有多令人反感，陈昱宁不是不清楚，关於这点，单凭周遭的人对她的态度，以及投来的鄙夷视线就能略知一二，尽管如此，她仍觉得这个代价付出得很值得。
为了自由，她心甘情愿。
「所以……这就是现在的你？」张孟谦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现实，听完陈昱宁的过去，他忍不住垂下眼眸，难过地望向她，「不惜堕落，也不愿父母再次对自己寄予厚望，是吗？」
她低下头，抿抿唇，算是默认。
张孟谦则安静下来，并叹了口气。
「我不晓得该怎麽安慰你比较好……」沉寂良久，张孟谦忽然开口，语调相当温柔，「但我只想说一句，辛苦你了。」
闻言，她顿时怔住。
「一定很累吧？」他扬起嘴角，露出了抹浅笑，「无论是之前或是现在，长久以来，真的是辛苦你了。」
陈昱宁没有回应，眼眶却蓦地泛红。
她泪光闪闪地望向张孟谦，想说的话就这麽卡在喉咙，动弹不得。
直到这刻她才明白，自己一直想要的东西究竟是什麽。
在那犹如深渊般痛苦不已的日子，其实陈昱宁不过是希望父母能拍拍她的头，对她说一句：「辛苦了。」，而不是在看到成绩後的那些夸奖赞赏。
破了洞的心，之所以填补不了，是因为没有得到应有的温暖……
思及此，陈昱宁抬起头，苦笑了起来，接着她将手轻覆在张孟谦的手背上，徐徐说着：「谢谢你。」
他眨眨眼，显然有些意外。
「谢谢你……」她喃喃重复道。
张孟谦没有说话，仅是静静地凝视着她的脸庞。
嘴角的笑意，此时此刻，随着手边传来的温热更深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