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璟又一次坐在凉亭里看着诗抄本，亭外的银杏树随风摇曳，落下金黄色的叶片，满了阶。
从那个春日与小白不欢而散开始，他过来的时间便少了许多。许璟不知道他到底打着什麽主意，也懒得去询问。小白是性情中人，如急流而下的溪水一般的直，到该说的时候自然就说了，否则即便她再三诱导，都无用武之地。
虽然在看到他的身影出现在墙垣之上时，心头总是禁不住的喜孜孜，但父亲的教导依旧回绕在脑海里。女孩子总要矜持点。也因此许璟还是故做镇定。
「许小鬼，你还在看书啊？」小白不满的嚷着，手里攥着一卷素白的东西，用埋怨的眼神盯着她手上的书册不放。许璟只是淡淡的笑了，没有回应。
「喏，给你看。」小白硬是把手中的纸张塞进她手里。
许璟扫视了一下，惊讶的看着他。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她默念着，惊为天人。
「这是你作的诗？」
小白沉默了半晌，没有正面回答她：「继续看嘛。」
「郎骑竹马来，遶床弄青梅。」
许璟把纸张和书册搁在腿上，无比认真的问：「是吗？」
小白仍旧闪躲着她的视线，不咸不淡的说道：「是我家公子作的。」
她愣住了，极缓的又问：「你家公子？」
她知道隔壁人家姓李，但是因为李公素来不喜喧闹，所以她没见过几次面，只知道李公有几个儿子，其中一个年纪与她相仿的叫做李白。
「是……李白公子？」
小白轻轻的点了点头，扯出笑容，「作的好吗？」
许璟看着手中的纸张，由衷的道：「很好，是我所看过的诗作中，最好的一篇。」
从那时开始，小白总会拿着李白的诗作来给许璟看。
许璟也乐得很。她几乎从刚见到李白的诗时，就喜欢上他飘逸出尘的风格，以及那潇洒中遗留了点童稚的行书。对字如对人，她彷佛对着李白，听他寄情山水、听他咏叹世事、听他用平凡的词汇，道出如画的壮阔江山。
过了几个月的时间，院子里的银杏树落下满树的叶，披上白雪编织而成的羽衣，万物尽皆藏匿，一片静谧。
「小鬼看得可还高兴？」听到他的声音後，许璟才发现小白不知何时紧挨着她坐着，专注地盯着她手上厚厚的纸张。小白的声线早就变得低沉，个子也抽高不少。许璟察觉到了邻家男孩的成长，开始会有意无意的避开小白的触碰，只是小白却浑然未觉，待她仍如往常一般。
「莫非是我太过紧张了？」
许璟来不及多想，小白便打断她的思绪：「我要随我家公子去游历山水，不确定什麽时候能回来。不过我已和公子说了，此後会定期派人送诗文回来，无须担忧。」
许璟一愣，有些不悦的道：「你认为我会跟你做朋友，只是因为能读到李公子作的诗吗？」
「自然不是。送诗作回来是因为……」话音嘎然而止，小白笑了笑，复又低语：「罢了，说或不说也没什麽差别。」
他从怀中取出一朵雪色山茶，递给许璟，「这是我今早摘的，你可得好生保管它。」
小白没再多说什麽，迳自翻过墙去，回到李府。
此一阔别，竟然就是五年。
许璟盯着窗外迷蒙的景色不放。
她最近几年变得浅眠，今日更是在寅时就醒了。本想继续睡，但是醒来之後却睡不着了，只好作罢。许璟推开窗，让外头的秋雨带进丝丝凉意，混杂着晨雾特别清晰的味道。这令许璟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案头上放满了纸张，全是小白托人送回来的。有时半个月就会送来，有时则是两三个月才有一封。
可是写那些信的是李白，从来不是她所冀望的那个人。
「算了。」许璟喃喃自语：「他可能不识字吧。」
上次小白差人送信来时，许璟也托那人送了封信过去。那是五年以来，她唯一一次回信给小白。
许璟算了算时间，若是小白还没有离开颖川郡，那他的回信大概也是时候送到了。
她把窗关上了，关得紧紧的。
许璟穿着一袭绣着鸳鸯戏水的浅蓝衣裳，戴上镶着白玉的步摇，走到了正厅。
女孩子家本应在自己房内好好修身养性，不宜抛头露面。许璟自己也对父亲的反常而感到纳闷。自从她及笄後，父亲便严格起来，不许她再如幼时般胡闹。
正厅里立着三个人，一是她的父亲，另外两个男人则让她有种熟悉感，他们一老一少，长得很像，大概是对父子。
许松见女儿来了，便向他们介绍道：「李公，这是小女，单名璟。」
「令千金真是出落得婷婷玉立。许姑娘，这是小犬，名白，字太白。」
在许璟愣神时，李公转头向自己儿子斥道，「白儿，你自己好好向许姑娘说呀，莫吓着了人家。许公，咱们去喝喝茶吧。」
说完，李公就拉着许松离开了。许松本还想再多说什麽，却被李公硬是拉走。
「小白呢？」
许璟抬头，和李白对视着，女孩子家该有的礼节及矜持全抛到脑後，就这样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瞳。而李白却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
许璟一怔，仔细一瞧，他的容貌竟有几分神似小白。李白、小白……
「好久不见啊，许小鬼。」他云淡风轻地说。
泪滴从许璟脸上滑落。
李白瞬间失了笑容。他慌了，他到底还是当年那个毛头小子，只知道日日翻墙去见许璟一面、写诗送她的那个笨蛋小白。
许璟拍掉他伸过来的手，怒瞪着他，「你……最好给我个交代！为什麽这麽多年来一直瞒着我？为什麽要离开？为什麽要让我挂念你……」
李白猛地一把将她拉进怀中，手轻轻摸着她的头，安抚道：「我这不是回来了吗？你总是不给我回信，我还以为你不希望我回来呢。」
「罢……罢了，你回来了就好……」许璟边说边靠在他肩头上低声抽泣着。她的手搭在李白的背上，温暖从那儿传来，暖了她冰冷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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