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若百年一梦,蓦然被触醒。
纪苡思睁动了眼皮,嘴里呢喃着,缓缓自记忆的长河返回现实。
此刻,她身在二十一世纪人间的事实。
「全部记起来了吗?」伊谕凡扶起她的双肩,让她从床上慢慢坐起身。
她沉默着,目光仍有些迷茫,花了几分钟定住心神,才抬起苍白的脸望向他。
她终於明白了一切。
明白他为何特别喜好仿古中式的风格,偶尔说话像个古人,扮演起总裁来,比起正主儿来得更有架式。
明白他言行举止为何那样自负狂傲,明白他怎有办法在极短时间内,学会各种语言,明白他为何能看见那些魂体。
亦明白她为何会拥有召唤魂体的异能,原来是因为,从前在地府的职业本能,并未随着轮回而消失。
因为她曾经是唤魂使者,所以那些出窍迷失的魂体,总能听见她的声嗓,顺利返回原来的躯壳。
也总算明白,他为什麽会唤她小璐……
伊谕凡坚定的望入她眸心。「你不是替身,你就是小璐。」
她面无表情,粉唇微微颤动,许久才吐出一句充满怨愤的话︰「我是小璐,但是……你根本不是小周。」
伊谕凡一震,眼中满溢的期盼,缓缓消退。没错,她全记起来了。
就连两人最後分开时,她带着满心的怨怼与不谅解,这些记忆也全被唤醒。
「殿下,喝了还魂汤,小璐应该已经记起地府的事,她怎会这样看着您?」杵在一旁待命的青獠不解地发问。
伊谕凡垂下眼,瘦削的脸颊抽紧,愧疚填满了胸口。
谁也想不到,在那场「後天之约」的隔日,小璐竟因一时心软,没让一名执着於前世记忆的鬼魂,饮下孟婆汤,便放行任她上轮回台。
此事严重触犯了冥界的戒律,不多时便闹进了幽冥殿,第一时间接获通报的他,也起了护短之心,想将此事悄悄压下。
无奈,此事已传遍了冥界,甚至惊动了地藏王以及天界,按照界规,犯下这样弥天大错的员工,不得再留下,必须受罚,重新入轮回。
可他怎舍得她离开……
那段时日,他被众方逼得焦头烂额,饶是心慈的地藏王亦下了重话,说是如果不罚小璐,日後底下的人必定不守戒规,同样的事情恐会一再发生。
而他这个冥王,也将被冠上治理无方的恶名。恶名事小,倘若扰乱人间秩序,那就是三界共同的事。
多麽可笑,身为高高在上的冥王,他却连自己想保的人都保不住。
这件案子悬宕到最後,竟演变成小璐被铐上了手铐脚镣,送进了幽冥殿接受冥王审判。
她永远忘不了那一幕。
那段时日,她被软禁在专为地府员工所设的大牢里,所有人都来探望过她,一堆好心的鬼差鬼吏们,也不断想方设法的为她请托。
所有人都来过,独独不见小周的身影。
她失约了,按理说小周应该要来找她,而且出了这麽大的事,相信整个地府差不多都传遍了,小周不可能不知情。
「你是不是弄错了?大判官那边没一个人叫小周。」当她透过某个鬼吏,替她上大判官那边打听,得到的却是这样的回覆。
小周对她说谎,他根本不在大判官那边做事,可他为什麽要撒这样的谎?
她始终琢磨不透这一点。
直到她手脚俱是被铐上了刑具,让一票凶悍的鬼差送进了幽冥殿,见到了传闻中俊美无双的冥王,这个谜底终於解开……
原来,在她受囚的这段时日,那个迟迟未来探视她的男人,正在幽冥殿里想着如何处置她。
「你骗了我。」不愿再回首那段令她难受的过去,纪苡思眸光含着薄雾,冷冷地瞅着伊谕凡。
「小璐……」他哑了嗓,愧疚不已。
「你从头到尾都在骗我,小周是幽冥殿的判官,而你根本就不是小周,你是冥王,高高在上的冥王,那个将我逐出地府,逼我上轮回台的冥王。」
此刻她的眼神,一如那时在幽冥殿里,小璐以着无比痛心的目光,又气又恨地瞪着他。
瞥见泪水滑落她的脸颊,他胸口一震,心痛难耐。「小璐,你听我说,我是不得已的,我一直想救你,想将案子压下,可是我不行,我有我的责任。要送你上轮回台,我比谁都痛苦,比谁都难受啊!」
「我知道,你是冥王,你当然不能护短循私。」
她垂下眼睫,不愿让他见到自己渐红的眼眶,纵然明白这道理,可难免还是会心生埋怨。
「小璐,我很想你,真的很想你。」
满腔的思念再也不能忍,他伸出双臂将她抱进怀里,低沉而沙哑的嗓音泄漏了压抑已久的深情。
此情此景,连一旁的青獠都忍不住低下头,偷偷掬了一把男鬼泪。
呜呜呜,想不到跋扈无道的冥王大人,竟然是这麽纯情又深情,想当初小璐的判决一下来,地府一票鬼差暗地里不知干谯了冥王多少回,原来殿下会这麽做也是情非得已。
呜呜呜……真是太苦情,太虐心了!冥王殿下这回上来人间,原来是为了弥补初恋来着。
纪苡思任由他将自己搂紧,娇颜却不见一丝笑容。
许久她才满怀闷气的说︰「好,就算我能够谅解你将我逐出地府,可是你为什麽要骗我?为什麽不一开始就告诉我,你是冥王。」
他心急如焚地解释道︰「我不是故意要瞒你,而是一开始,我只是觉得心烦,所以才乔装成鬼吏四处走走,也没想过会认识你。」
她一脸怨懑地娇瞪。「在那之後呢?你有很多机会能告诉我,可是你什麽也没说。」
他焦灼地回道︰「还记得在你出事之前,我们约好要见面吗?」
她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当然记得。」
「原本我是打算那天向你坦白,没想到後来就……」
他顿了顿,忽觉怒从中来,愧疚的面色一转,严峻的责备起来︰「你说,你为什麽要帮助那个鬼?如果你老老实实的让那鬼喝下孟婆汤,我们之间也不会发生这样的误会。」
听他追究起这事,霎时怨怒尽失,她面露心虚之色。
「因为他一直求我,还把他放不下的事全告诉了我,我怎能见死不帮?」
利眸一凛,眯瞪着那个心虚的小女人,他现在才发觉,自己似乎遗漏了一件至要关键的事。
「小璐,你老实说,你帮的那个鬼,是男的还是女的?」
她诧异地抬眸。「你不晓得吗?可当初这件案子是你审的呀。」
他清咳一声,摆出冥王的狂傲姿态。「我可是冥王,日理万机的,哪有多的心思管这些,况且,那时我为了你,烦都烦死了,哪可能还管那案子的细节。」
「也就是说,你根本没认真审案。」她一副逮着他小辫子的口吻。
「你别岔开话题,你说,那鬼到底是男还是女?」
她下巴一扬,故意笑得甜滋滋地说︰「是男的。」
闻言,妒火烧心,他气得俊脸僵青。「男的?!你给我说清楚,你为什麽要帮他?是不是他对你说了什麽,还是做了什麽?」
「你为什麽这麽生气?」她喜孜孜地斜瞅他。
「废话!当然是吃醋。」他低狺。
「为什麽要吃醋?」她再问。
「废话!当然是因为喜欢你。」
「为什麽喜欢我?」
「废话!当然是因为——」等等,怎会有种自己沦为犯人,正接受审讯的fu?
伊谕凡眯细眸光,看着某人脸上灿烂的甜笑,不禁恼羞成怒。
「总而言之,你最好给我从实招来,你跟那家伙是什麽关系?无亲无故的,你为什麽要帮他?」
可恶,原本想听从那些恋爱专家的秘技,来个浪漫揪心的告白,结果一时不察,真心话就这麽被她套出来。
放眼三界,胆敢这样套他话的人,也只有她。
呵,这家伙脸皮还真薄。纪苡思抿唇窃笑,说︰「我跟他没关系,纯粹只是同情他的遭遇,所以才会帮他。」
「难道你不知道,鬼魂没喝孟婆汤就去投胎,这是地府最大的忌讳,你这样做,很可能会扰乱阴阳两界的平衡。」
内疚的垂掩长睫,她呐呐地说︰「有这麽严重吗?不就是让他保有前世的记忆去投胎,这样也会扰乱什麽平衡吗?」
「转世的灵魂若是带有原来的记忆投胎,当他出世仍是婴儿时,便拥有思考的能力,以及前世所留下的各种记忆,你说,能不出乱子吗?」
「……这样说也对。」某人的头已经低到胸口。
「所以,你就给我招了,他究竟是怎麽迷惑你的?」
伊谕凡冷肃的口吻忽然一转,成了蛮横恼怒的质问。
她缓慢的抬起眸光,十分委屈地瞅着他。「你真的想知道?」
直觉认定内情不单纯,他恶声恶气地低狺︰「快说!」
「那好吧,我就老实说了,谁教你是地府的大boss,想不说都不行。」她貌似无奈的摊了摊两手。
可恶,他连审问鬼犯千分之一的威严都没用上,她竟然说得像是受逼於他淫威之下。
看来小璐经过这几世轮回的磨练,比起从前在地府时,来得更刁钻难搞。
「你还不说?」他焦躁地斥问。
她却漾开了一抹甜蜜的笑,将双手勾上他的後颈,猝不及防的速度贴上他的唇。